晚上,俱酒回到寢宮,與公子秀逗玩了一會兒,然後親自哄他睡覺,隨後由宮婦抱了出去。


    采采夫人在後花園進行晚練,越女劍法更加精進,這是她多年來養成的習慣。


    一套劍法舞畢,兄見庭中樹葉翻飛、風雲湧動,俱酒立於廊下,不禁高聲喝彩。


    采采夫人將寶劍入鞘,嬌俏地對俱酒道:“王上也該好好練練劍了,久不練習,全荒廢了。”


    俱酒親昵地將采采夫人扶坐於階前:“夫人劍法精湛,朕就不練了,以後全憑夫人保護安危。”


    采采夫人斜了他一眼:“王上不愧出自於晉,這算籌打得,叮當亂響,娶妻、生子,還白得一保鏢,真好算計。”


    俱酒一臉訕笑:“夫人取笑了。此次朕千裏來越,就是想請夫人和秀兒一同入蜀,拜見母親。此間國事已了,夫人,咱們擇日西行吧。”


    采采夫人臉色瞬間凝重了起來:“王上,妾暫時不能離越,采采一走,恐生內亂。”


    俱酒也一臉嚴肅:“夫人是指寺思。”


    寺思自從上次幹掉哥哥寺區之後,就成為越人的代表人物,俱酒一直對這個家夥不放心。


    他能反殺哥哥,也能反殺任何越國的當權者,尤其是在公主掌握越國大權的情況下,他不缺借口。


    采采夫人遙望遠方,不置可否:“妾知王上誌在天下,隻願天下早日歸一,不分東西。屆時,妾不離王上須臾,方得安心。”


    這是采采夫人對自己夫君的寄語,也是一個女人對男人的希望,俱酒收回搖蕩的心旌,頓生責任重大之感。


    “夫人,今日越國,文有衛鞅、武有淳於浩,尚有允伍等一班臣子,忠於夫人,寺思有其心而未有其膽,朕料其不敢輕舉妄動。彼不動,我不動;彼若動,我必先彼而動!”俱酒臉色冷峻,殺機頓現。


    “好了王上,不說這些!”


    采采公主起身,一邊做著拉伸活動,一邊漫不經心地道:“妾聞楚有乳虎,將入漢宮?嗯嗯,以後宮中有這位姐妹,不用擔心會悶得慌了!”


    俱酒心中咯噔一下,氣得差點將手中的杯子捏碎。心中暗自罵道:衛鞅,你個兔崽子!朕本來把氣氛營造得好好的,準備等公主心緒好的時候再講,結果你特麽把朕的計劃全部給打亂了!


    怪不得今晚采采的越女劍法舞得這麽生猛!


    俱酒硬著頭皮向采采夫人解釋了一下,將責任全部推到了江牟身上:“公主,朕不日歸漢,即斬江牟此賊!如此欺君,這還了得!”


    采采夫人嫣然一笑:“公侯有夫人,有世婦,有妻,有妾,妾雖生於吳越,亦知中原之禮。況且王上行前有話,江牟可先行後聞,故彼不當有罪,合該重賞!”


    俱酒感動道:“知我者,夫人也!”


    采采不能離越,公子秀也不願離開母親,俱酒要布局天下,也不得不走。於是他對衛鞅、淳於浩交代再三,然後一家三口灑淚而別。


    俱酒不日起程西歸,此次歸途,沿魯、宋、韓、楚之地,溯漢水而上,這是一條新的路線,基本沿著淮水走向,也正好為觀測一番沿途地形,為未來的軍事行動做好準備。


    再說江乙因為對漢政見問題,被楚國令尹昭奚恤找了一個“宮中失竊”的罪名,罷官廢黜。


    回到家中,江乙感到自己沒有完成魏侯交給的臥底使命,不免在家中生些悶氣。


    這一切,被他的母親江老夫人看在眼裏。江老夫人不想兒子就此消沉下去,立即親自出麵,前往楚宮拜見楚王。


    楚王正在與昭奚恤議事,聽聞江乙的母親求見,很是好奇,於是就命其進入。


    楚王和藹可親地道:“老人家,欲見不穀何事?”


    江老夫人道:“老婦家中,夜有盜入,失布八尋,乃是令尹所盜,請大王為老婦做主。”


    昭奚恤跪坐在楚王旁邊,麵不改色,心裏暗道,這老婆子都昏成什麽樣子了?這不是瘋狗嗎,竟然誣告老夫盜布!江乙真是不孝啊,自己不敢出頭,讓老媽出麵來鬧事,可笑,可笑!


    楚王都快氣笑了,他半是玩笑半是威脅地道:“若果是令尹盜布,不穀不會因其富貴而不行楚法。若令尹未曾盜布,有人誣告,楚國常法,亦非擺設!”


    江老夫人道:“縱然令尹沒有親自盜竊,也是他指使他人盜之。”


    楚王道:“為何說是令尹指使他人行盜?”


    江老夫人道:“昔孫叔敖為楚國令尹時,道不拾遺,門不閉戶,楚國之大,而盜賊自息。今令尹之治,耳目不明,盜賊公行。是故盜賊橫行,與令尹派人行竊,有何不同?”


    江老夫人一通強詞奪理,令楚王不禁苦笑:“老人家,令尹在上,寇盜在下,令尹不知,有何罪焉?”


    江老夫人不卑不亢:“大王此言差矣!老婦之子為郢大夫時,有盜入宮行竊,因此獲罪被黜。老婦之子亦不知賊將入宮,然而最終罷官。令尹也為楚臣,為何獨善其身?”


    楚王沒想到江乙的母親也是如此能言善辯,不禁心生敬意。


    江老夫人繼續道:“昔者周武王有言曰:‘百姓有過,在予一人。’上不明則下不治,相不賢則國不寧。所謂國無人者,非無人也,無治世之人也。王請察之。”


    江老夫人的學識令楚王肅然起敬,周武王都被人家搬出來了!楚王正襟危坐,向著江老夫人行禮道:


    “善!老人家非獨諷令尹,連不穀也一塊譏諷了啊!”言畢,令寺人賠償江老夫人八匹布,並賞金千鎰。


    江老夫人對楚王的賞賜堅辭不受:“老婦豈是貪戀財貨,而來冒犯大王?老婦是怨令尹處事不當也。”


    江老夫人言畢起身辭去,路過布匹與黃金,目不斜視。


    一個光彩照人的老太太昂首走出楚宮,在戰國男尊女卑的世界裏,留下濃墨一筆。


    楚王望著遠去的江老夫人,不由感歎道:“母智若此,其子必不愚也。”


    他回頭對昭奚恤道:“令尹啊,複召江乙回朝效命吧。”


    昭奚恤默然,他沒想到,自己處心積慮對江乙的打壓,被江老太太輕鬆化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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