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錠走到霍長鶴和顏如玉近前,雙手遞上熱毛巾。


    兩人一人一塊,把臉上的易容去除,露出真顏。


    一點點抹去,一寸寸皮膚展現。


    霍長羨和永昌縣主的臉色頓失血色。


    霍長羨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你們……”


    “又見麵了,”霍長鶴說,“剛才寺廟一別,我就知道,你不會安分。”


    “但沒想到,這麽蠢。”


    他語氣淡淡,和說天氣沒什麽兩樣,偏這種淡和輕蔑,最讓霍長羨受不了。


    “你!”霍長羨斷劍一指,喉嚨發甜。


    霍長鶴攬住顏如玉,字字擲地有聲:“都聽好了!這是本王的王妃!從不是什麽賤婢。”


    “永昌縣主,你自己卑賤,別把所有人想得和你一樣,我的王妃,你的兒子踩著天梯都夠不到,你還想肖想,也配!”


    永昌縣主頭腦發暈,眼前有點天旋地轉。


    寺廟,高僧,那些變幻的圖影戲腔,都在她眼前再次浮現。


    剛才,霍長羨也去了?那他……


    永昌縣主不敢再往下想。


    霍長鶴看霍長羨:“別用你的破劍指著我,劍好的時候你都比不過,拿著把破劍嚇唬誰?”


    八哥突然嘎嘎叫,那聲音聽起來就像在笑:“哦喲喲,劍斷了嘿,小孩子撒尿活泥自以為天下無敵了嘿!”


    “哦喲喲,天塌了,地陷了,我被我的媽媽欺騙了!”


    霍長羨身子一晃,壓抑許久的腥甜從喉嚨裏噴出來。


    “噗”一口血。


    永昌縣主一呆,伸手去扶他:“羨兒!”


    霍長羨緩緩推開她的手。


    “一隻鳥兒都敢嘲笑我。”


    “母親,我是不是個天大的笑話?”


    永昌縣主看著他這副要死要活的模樣,心裏又不可抵製地湧出幾分厭惡。


    永遠都是這樣,從小就是這樣。


    一點事就要死要活,哭鬧不止,從來沒有一點擔當,擔不住一點事。


    永昌縣主微蹙眉:“好了,這會兒不是說這個時候,現在是要考慮的是,怎麽處理他們!”


    “你到底懂不懂?”


    多年的說話習慣,已經讓她無法更改,不耐煩的時候已是不耐煩的語氣。


    霍長羨聽得清楚,委屈、憤怒、不甘所有的一切都在瞬間點燃爆發。


    “我不懂!我什麽都不懂!我他娘的就是個傻子,白癡,廢棋!”


    “從一開始就是,落生的那一刻就是,”霍長羨像一頭憤怒的凶狗,“你已經做了選擇,不就是因為我不懂,所以你才選我的嗎?”


    “誰告訴你的,誰!”永昌縣主怒視大夫人,“你們說了什麽?”


    大夫人無所畏懼:“什麽也沒說,誰知道你的白癡兒子在說什麽。”


    顏如玉:“……”


    “還有別人說嗎?”霍長羨慘笑,“是你身邊的嬤嬤說的。”


    永昌縣主一愣,似被劈中:“你……她……”


    “沒錯,是我弄的她,昨天晚上我就把她一刀刀弄那樣,你瞧見了嗎?手腳廢了,不然她不肯說。”


    “不愧是母親身邊的人,嘴是真的硬。”


    霍長羨輕笑,抹抹嘴角的血,“母親是真有手段,訓練人有一手。包括我。”


    “可惜了,你忘了,人都怕死,那個老奴也不例外,她求饒,她痛哭,但我怎麽可能饒過她!”


    霍長羨聲音陡然一厲,“在她說完之後,我就割了她的舌頭,看著她一點點,慢慢地死。”


    “今天一早,你去寺廟,我也去了,”霍長羨擦擦斷劍,“你和高僧的話,我也聽見了,還有那些大殿裏演的戲,很精彩。”


    “母親,”霍長羨看著她,“我這些年對你什麽樣,你最清楚,你就沒有生過一點惻隱之心,沒有疼愛過我一點嗎?”


    “你說呢?”永昌縣主問。


    事到現在,得知霍長羨已經明白所有,她反而冷靜下來。


    大夫人往顏如玉身邊退了退。


    這冷血的女人,看了讓人渾身冷,這瘋批的兒子讓人覺得可憐更可恨。


    還是自家兒子兒媳婦好。


    阿彌陀佛,真是幾輩子修來的,趕緊站得近些。


    顏如玉正等永昌縣主繼續說,察覺手裏被塞入點東西,低頭一看,是大夫人給的剝好的栗子。


    另一隻手又被塞,是瑞哥兒給她的糖。


    顏如玉笑笑,摸摸他的頭。


    這邊甜蜜蜜,永昌縣主的話卻比毒藥還毒。


    “你不是已經知道答案了嗎?”她說,“你一出生就愛哭,根本不是可造之才,性子如此軟,怎麽能擔得起將來的重擔?”


    “我要的兒子,從來不是什麽窩囊廢物,是要一飛衝天,展翅的雄鷹!整天在府裏轉來轉去,背幾本書就求著誇讚,練幾趟劍,幾個護衛哄著你玩一玩就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嗬,真是愚蠢至極!”


    她滿臉都是嫌棄,毫不掩飾,眼神似刀,字字如箭,把霍長羨無異於千刀萬剮。


    霍長羨愣了愣,嘴角的血又緩緩滲出來,這一次,他沒擦。


    站立一會兒,短促笑一聲。


    “原來是這樣。”


    霍長羨點點頭:“那我就再沒什麽好說的了。”


    他握緊斷劍:“本來還有許多話想和您說,想有許多事想問,想著是不是有什麽誤會,是不是我哪裏做得不夠好。”


    “母子一場,我不願相信,我一落生,就您如此恨我。”


    “我做錯了什麽?隻因為我多哭了幾聲?”


    “可有的人家說,哭聲大的孩子才是健康的……”


    霍長羨哽咽住,微微閉眼,又笑笑。


    “也罷,既然如此,那今日,我就必須做到底,母親,你攔不住我。”


    “我要燒衙門,斬刺史,把臨城禍害個遍,這就是我要幹的事,”霍長羨提高音量,“我,是霍長羨!”


    “都給我看清楚,記住了。”


    “我,是霍長羨!永昌縣主的兒子,霍長羨!”


    他一遍遍重複,想初永昌縣主沒懂,後來忽然反應過來。


    “你住口!胡說什麽?”


    “我的兒子是個賢德之人,是溫潤公子,是憂國愛民之人!”


    永昌縣主極力否認,眼睛都紅了。


    她明白,霍長羨這是要豁出去,豁出自己,也要把真正的霍長羨拖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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