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錠笑眯眯。


    “對吧,你也覺得,對不對?”


    “那是,有個故事叫範巨卿雞黍死生交,為了赴朋友張勳的千裏之約,竟自刎而亡,而他的朋友也沒有辜負他,為他辦好喪事之後,也自盡死了。這,才是典範。”


    銀錠驚訝,認真思量一番,點頭道:“老先生高論,這個故事我還從來沒有聽過。”


    吳舟冊為人師的勁兒又起來,摸著胡子說:“老夫也沒什麽別的本事,也算是有點學問吧,教過幾個學生,也都算有出息……”


    他正自誇,銀錠打量他幾眼道:“那他們可不太仗義。”


    吳舟冊一愣:“此話怎講?”


    “老先生你……”銀錠似是欲言又止,“恕我直言,如果您是我的老師,又把我教得特別有出息,那我一定好好孝敬您,我是不會讓你穿成這樣的,破衣爛襖,哆裏哆嗦,一個人到這裏破祠堂裏來,借著一點餘火取暖。”


    吳舟冊:“……”我平時也不是這樣好嗎?


    “我這……”


    銀錠繼續說:“我看要麽是您沒有把他們教好,不知道尊師重道,要麽就是他們覺得,你這個老師空有其表,表麵上仁義道德懂得挺多,典故一個接一個,但實際上金玉其外,爛棉花絮子在裏頭,就跟個繡花枕頭似的。”


    “所以,他們一定才不尊敬你,任由你窮困潦倒。”


    吳舟冊心頭一堵,臉紅脖子粗,好在天黑,不至於太失態。


    但其實銀錠什麽都瞧見了。


    心裏又笑又罵:詭計多端的老頭子,該!叫你陷害我們王府,就你這把老骨頭,還想翻浪,連這身破棉襖都壓不住!


    銀錠說完,也不再理會他,拿個大軟枕靠著柱子,披上大氅,閉上眼睛睡了。


    吳舟冊看他這一身,再看看大引枕,心裏這個氣。


    這是怎麽回事!好不容易走到這裏,又莫名其妙被人罵一頓。


    還能不能順點了?這幾天就沒有順的時候!


    他揣著一肚子氣,又沒怎麽吃東西,涼氣滿滿,忍不住打嗝。


    銀錠小眼睛睜開一條縫隙:“看看,喝西北風噎著了吧?那玩意兒就不能多喝。”


    吳舟冊:“……”好氣!誰喝西北風了?


    他蜷縮成一團,湊近火堆,但那點餘溫怎麽能抵擋外麵的寒氣,黎明時分,又飄起雪花,一陣比一陣急。


    他感覺剛睡著就被凍醒,後來凍得都坐不住,隻能起來來回走動,跺跺腳。


    銀錠在他醒來的那一刻就醒了,隻是沒睜眼,聽著他嘶氣和跺腳,嘴角飛快一勾。


    老家夥,凍不死你。


    天光見亮,吳舟冊再也不能等,開門走出去,這一出來,立刻又被灌一肚子涼氣,雪在風裏凜冽地翻著跟頭,對著他的頭臉橫衝直撞而來。


    他屏住氣,把破棉襖收緊,頭往裏縮,眯著眼睛費力往李家莊走。


    這一趟是必須要走的,早去才更有希望。


    他不斷給自己打氣,熬過一段,邁過這道坎,就好了,以後一定會好起來。


    無論如何,他一定要拿到《水流經治》。


    他一走,銀錠也從祠堂出來,攏攏身上大氅,不慌不忙抄近道去李更家。


    他這兩天可不是白來的,早打聽清楚這裏的情況,那本書也在他懷中。


    至於李更家,早已經沒人了,李更的確已經去遊曆,他父親早亡,隻有一個母親,過了年聽說他的姨父也去世,家中表妹早已出嫁,隻剩下姨母一人,老姐倆一合計,不如就幹脆姐倆相伴餘生,也能彼此照顧。


    李更自然是高興,也能放心出門,便把老母親送去三十裏外的姨母家,在姨母家小住兩日以後,出門去了。


    家裏這處房子已經空置下來。


    銀錠早到,把外麵門上的鎖打開,又進屋點個小爐子,冰窖似的屋裏有了點熱乎氣。


    他腰側還有半小袋顏如玉做的肉幹,一半是平日裏顏如玉賞的他留著沒吃,一半是從小蘭的嘴裏摳出來省下的。


    還有幾個昨天買的肉包子,放在小爐子火上烤,一會兒就烤得冒熱氣。


    他還有個小酒囊,說來也是奇怪,這小酒囊也是顏如玉給他的,但這小酒囊一上手,他就覺得分外親切,而且眼熟得很。


    在王府的時候,他院子裏牆上,也有這麽一個小酒囊,用得久了,有的地方都磨得光溜,就和這個一樣。


    銀錠晃晃酒囊,大約還有三分之一,這一頓是綽綽有餘,不為喝醉,就為暖身,喝完這頓也就動身回城。


    一邊吃著肉幹,一邊喝小酒,等著門外來人。


    吳舟冊走得慢,又不知道李更家在哪裏,雪越下越大,路上還沒行人,想打聽一下都不行。


    幸好遇見個不怕冷堆雪人的孩子,問了問路,這才摸到李更家來。


    門虛掩著,應該是有人在家。


    吳舟冊在院子裏叫了一聲:“有人嗎?”


    他一推門,銀錠就聽見了,但沒吭聲,更沒接話。


    吳舟冊往裏走,他都快凍死了,不管怎麽說,先進屋暖暖再說。


    掀門簾進屋,瞬間感覺到暖意,還有肉香和酒香,肚子裏的饞蟲徹底被勾出來,不受控製地咕嚕叫一聲。


    吳舟冊吞口唾沫,慢步往裏走。


    李更家窮,房舍也簡單,就是一共三間屋,正屋廳堂,左右各一間臥室。


    銀錠在的就是李更的房間,書桌,椅子,和一個簡易書架,書架上有幾撂子書。


    再就是床,有個簡單衣櫃,再沒別的。


    一眼能看到底。


    吳舟冊扭頭看過來,一眼瞧見正坐在小爐子前喝酒的銀錠,銀錠手裏還拿著肉幹,小手指粗,暗紅色,油潤潤的,香氣直冒。


    他再吞口唾沫,饞歸饞,但還是壓不住震驚。


    “是你?你怎麽在這兒?”


    銀錠抿一口酒,幾滴灑在小爐子炭火上,吡啦一聲,酒香更濃了。


    銀錠看著他笑:“這是我家,我怎麽就不能在這兒?”


    吳舟冊驚訝:“你是李更?”


    銀錠沒承認也沒否認:“你有什麽事?”


    吳舟冊邁步進屋,走到他麵前:“我是你老師的朋友,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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