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去追無兮,他又哭了,我要去哄他……”“不準去煩他,先去把自己收拾幹淨!”雲焰天冷著臉再次下令,就像長輩在訓斥一個不聽話的孩子。江上霧靄茫茫,寧無兮坐在江邊,望著滔滔江水淚流滿麵。片刻後,雲焰天尋了過來,安撫地摸了摸他的腦袋。“別哭了,有峰最怕看到你哭。”寧無兮幽咽道:“有時候我常常在想,當初那一步我是不是選錯了,我就不該讓有峰代替我成為寧氏血命。”“事已至此,你也不能怨恨他,既然當初你選擇默默承受一切,就應該好好保守秘密,不應再怨恨任何人。”“可我越來越接受不了他……我現在一看到他就難受。”寧無兮抬手覆住臉頰,晶瑩的淚水不斷順著臉頰滑落。寧氏家族作為赤鮫名門,代代出良將,光鮮的表麵下,卻藏著一個血腥的秘密。這個家族每隔三代就會出生一個奇子,此子天賦異稟,血脈奇特,會汲取家族其他成員的性命。如果此子被殺,那麽血親中便會有人代替他死去,從而讓此子複活。到了寧無兮和寧有峰這一代,寧無兮本該成為血命之人,但他不願傷及親人性命,拒絕選擇性別,於是血命便落到了寧有峰身上。寧有峰天性頑劣,平時最喜歡招惹是非,遇到強敵還總是戀戰,一不小心就會被殺掉。但他並不知道自己是血命之身,也不知道雙親為何接連死去,在不斷死去和重生的過程中,他的記性變得非常差,對親人的感情也漸漸淡薄起來。每當家族中有人莫名死去,寧無兮就知道是寧有峰死了一次。看著至親一個個死去,他開始怨恨寧有峰。寧有峰卻渾然不覺,總喜歡纏著他,而對那些死去的血親不屑一顧。寧無兮知道,寧有峰再這麽恣意妄為,總有一天連自己也會為他付出性命。“王,我可不可以求你,把有峰關起來,別讓他再出來胡鬧了。”“不行,你倆是本王的左右臂,一個主內一個主外,缺一不可。”停頓片刻,雲焰天又道:“你這麽疏遠他也不是個辦法,找個機會跟他好好談一下,既然你們是血親,要相親相愛才對。”“謝王關心。”寧無兮抹了抹眼淚,很快又轉為微笑的模樣,仿佛之前的一切都不曾發生過。不久後,寧無兮回到了自己的營帳內,桌上燭台燃燒著,一旁正擺著兩顆紅豔的糖果,一看就是寧有峰放的。他走過去剝開糖果,塞進了自己口中,甜蜜的口感讓他的心情稍微愉快了些。這些年他過得苦,所以喜歡吃甜到膩口的糖。為了不傷害血親,他放棄了性別,放棄了愛與被愛的機會,還因此受盡同族的恥笑。人人都知道他愛笑,隻有血親知道,他其實是愛哭的。淩晨時分,鮫族大軍出動了,越水城的噩夢也開始了。將領們率著鮫兵四處搜尋,鮫獸跟著隊伍橫衝直撞。人們躲在家中瑟瑟發抖,將門窗用木板釘死,鮫獸卻輕易地破門而入。鮮血濺了一地,鮫獸食人的惡影投在門上,伴隨著絕望的慘叫和哭喊。反抗者一律殺掉,取心而食,乖乖束手就擒的會被抓住,鎖於鐵籠中。如今沒有獵鮫師守衛的越水城,就好比是砧板上的一塊肥肉。雲焰天帶著鮫兵穿過街道,對周遭的殺戮視若無睹。寧無兮默默跟在雲焰天身後,同樣的麻木不仁。多少年來,人族獵鮫師就是這麽屠殺鮫族的,而他們鮫族,隻是由砧板上的肉轉變為了拿刀的人。歎隻歎,獵鮫師犯下的過錯,卻要由無辜的百姓來償還。疏雨漸歇,薄霧繚繞。雲焰天來到了江天堡外,此刻大門緊閉,兩名鮫兵便上前一步,一腳踹開了大門。放眼望去,樓閣庭院間一片死寂,似乎一個人都沒有。“搜,如遇活人,格殺勿論。”鮫兵們立即分為兩隊,在江天堡內搜尋起來。雲焰天閑庭信步,他環顧著門樓飛簷和花木回廊,笑歎道:“這裏還真是個好地方,寬敞,景也不錯,無兮你覺得呢?”“王喜歡就好。”“對了,聽說江氏訓獵場占地十畝,能夠同時容納三千名獵鮫師進行訓練,本王倒想去看看。”兩人遂朝訓獵場的方向走去,行至半路卻聽到了空靈的琴音。雲焰天步伐一僵,錯愕地看向寧無兮道:“你聽到了沒,有誰在彈箜篌,這曲兒好像是……”說著立即循著琴音找了過去。庭院間落滿花瓣,枝椏上懸著零星的花朵,時不時便有一瓣打著旋兒飄落。樹下擺著一架梨木箜篌,箜篌前彈奏的男子俊美無儔,他長發及地,披著一襲深藍色的長袍,其上點綴滿了星光。男子懷中還坐著一個嬌小的男童,同樣是俊秀可人。琴音輕快如鳥鳴,兩人凝神彈奏,男子彈奏主調,男童撥動輔音,前者冷若冰霜,後者笑容甜美,二者配合得無懈可擊,曲如天籟。“白晞……”雲焰天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這一刻時光仿佛倒流,他又回到了百年前的西洲,癡望著心上人彈奏。“白楚!”雲焰天看清那男童的臉,心底又是一驚,“你還活著?”楚兒停下彈奏,笑盈盈地看向雲焰天和寧無兮,而江羨魚還在繼續彈奏,仿佛周遭的一切都與他無關。“白晞……真的是你嗎?”雲焰天眼神顫動,情不自禁走上前去,他越看這個人越覺得像白晞,越覺得自己是在白日做夢。楚兒立即用手指比了個噓,“白晞哥哥彈曲時不喜歡被人打斷。”琴音倏然變急,四弦一聲,齊音落下。江羨魚這才罷手,隻剩琴弦還在微微顫動,餘韻不絕。他掌心裏滿是冷汗,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彈什麽,隻是手指還記得。“這是怎麽回事,你為什麽複活了?”江羨魚默不作聲,將目光避了開去。他要假扮白晞,必須故作清冷,盡可能地躲避視線,如果不小心撞上眼神,也要竭力保持冷靜。按楚兒的要求,他的話也必須很少,隻有這樣才能以假亂真。“為什麽會這樣?”雲焰天詫異地看向寧無兮,他之前有命他把這副軀體處理掉,為什麽這副身軀又活了?還變得這麽的像白晞?寧無兮搖了搖頭,同樣是一頭霧水。楚兒起身道:“雲王陛下一定有很多疑惑吧?且聽我細細道來,兩百年前我僥幸逃過那一劫,然後花了很多年時間,收集了白晞哥哥的殘魂。不久前,我找到人族最優秀的攝魂師,終於複活了他。”“不可能,這副身軀之前已經被……”已經被一個肮髒的人占據了。“有什麽不可能的,白晞哥哥複活了,雲王難道不是最開心的人嗎?我記得很多年前,雲王最迷戀白晞哥哥的曲兒了。”這時一隊鮫兵匆匆趕來庭院間,“稟氏王,江天堡沒有其他人在。”這是因為在鮫軍襲城前,江家人就緊急遷移到了江天寶庫內,並由江輕魂重新布下了兵魂陣。而江羨魚則向巫靈塵借了楚兒,打算冒充白晞拖延時間,以等待援軍。雲焰天沒有心思管其他人,目光死死鎖定在江羨魚身上,“且不論他是不是白晞,你們怎麽會在這裏?”“聽聞雲王要來越水,我倆才特意來這裏等您呐,不妨借一步說話。”楚兒正說著,江羨魚便起身走了開去,連走路的姿勢都在模仿白晞,臉頰微微抬高,步伐平穩帶風。兩名鮫兵見狀,立即揮戈攔住了他,卻被雲焰天一個嚴厲的眼神製止了。隨後,幾人來到了高高的樓閣上,憑欄俯瞰整座越水城。天空蒼藍,遠處街道已是一片狼藉,人們的哭喊聲隱隱可聞,涼風中夾帶著一絲血腥,江羨魚不適地皺了皺眉。“雲王這樣做有何意義?數百年來,不是人族獵鮫,就是鮫族食人,殺戮永無止境。唯有化解石心詛,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