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時間裏,百裏渺看到顧輕希最多的場景都是這樣的:


    她隨意找了個安靜的地方閑坐著,或是靠著什麽東西站著,眼中沒有定點,飄渺地望著遠方。


    眉頭總是皺著的,沒有什麽能夠讓她展開笑顏。


    唯一能稍稍輕鬆些的時候,也隻有將去到的某個地方存在的魔族殺盡的時候。


    這樣的情形不是一次兩次,是每一次。


    若是在那個地方看不到魔族,顧輕希的臉上也不會是舒心,而是無限的警惕,與更深的思慮。


    百裏渺無論多少次上前想要將她帶到自己走的那條路上,最後也不過是徒勞。


    即便失去記憶,一個人的初心也不可能改變。


    想要與她做一對生活簡單幸福的夫妻,好像是永遠不可能實現的事情。


    想要她滿心滿眼隻有他,而不去關心其他,是更不可能的事情。


    如果顧輕希真的變成了自己希冀的模樣,好像,那也不是最初的她了。


    百裏渺又看到了那條已經決定好的路重新擺在麵前。


    不想走,又不得不走。


    百裏渺伸手捏了捏那隻有他還帶著的手鏈,聽著耳畔時響時停的聲音,目光漸漸變深。


    “輕希。”


    百裏渺緩步走到顧輕希的身後,擁住了她的腰,頭輕輕地蹭在她的肩膀上。


    顧輕希輕拍了拍百裏渺環在腰間的手,精神回歸,跟他說起自己的打算。


    “你休息好了?那我們明日就去下一個城鎮吧,我之前都聽說了,從這兒往東邊走有座城,聽聞在廣發告示向宗門和閑散修士求救。”


    “我們今天準備些吃食,明日連夜趕路,一日一夜,就能到地方——”


    他們在這個小城裏已經待了不少的時間了,裏麵潛藏的魔族前些日子就被顧輕希全部除了。


    按照顧輕希的想法,這裏不需要她的時候,他們就應該換到下一個地方去,增加除魔的效率。


    但還沒出發,阿渺“病了”。


    沒辦法,隻好在這兒多待了一段日子。


    現在他身體好了,暫時擱淺的計劃就可以重新啟動。


    百裏渺抓住她的手,握在掌心捏了捏,搖頭拒絕:


    “不,輕希,我們往南邊走。”


    顧輕希疑惑抬頭,“南邊?是南邊哪裏情況更加危急嗎?是去哪座城鎮,你等我下去找店家買一張地圖。”


    百裏渺否定了她的一切她希冀的猜測。


    “不是,要去的那裏沒有魔,也沒有什麽危急的情況。我就是想要你專心陪著我。”


    “阿渺,等以後有時間我再陪你好不好。那麽多地方還受著魔族的侵擾,我們先解決完眼前事……”


    百裏渺打斷了她的話,


    “不。輕希,我們成婚之後日日生活裏都是這魔那魔的,都沒有好好過過我們單獨的生活。就是尋常人家成婚,也會給自己一些休息的時間。”


    “輕希,我要你專心陪我,不能再想其他亂七八糟的事情。”


    顧輕希有些為難,但百裏渺這次絕不讓步,露出了他強勢的一麵。


    從前出去降魔,不是有傷到她的可能性,百裏渺都很少出手。


    直到今日,顧輕希才發現,阿渺的修為竟然比自己還要高得多。


    他強拉著她換了方向,她也沒有辦法。


    而且,確實,聽他提起成婚後,她也是忽略了他。


    顧輕希隻能默認他的行為,放下心中雜念,專心與他過新婚小夫妻的生活。


    百裏渺挑選的第一站落腳點是南方一座不起名的小山。


    荒涼,是顧輕希對這個地方的第一印象。


    滿山高矮錯落的大樹,高過膝蓋的雜草,山林深處還能聽到野獸的嘶吼,看不到半點兒人煙。


    想要走進去,還得人為割草開路。


    顧輕希跟在百裏渺的身後,走了很長一段路之後,實在按捺不下疑惑,問道:


    “阿渺,我們為什麽要來這兒?”


    要是去一些人煙的地方,說不定自己還能順便除幾個魔。


    沒錯,就算答應了百裏渺,顧輕希腦子裏也還是存著始終放不下的事情。


    不過,很快,她就沒有多餘的心思了。


    “這是風林山。”


    顧輕希像是被放進大大的編鍾中,有人在外用力敲出震響,也同步震出了她腦子裏的雜念。


    “風林山,是……”


    她一下子失了組織話語的能力。


    “到了。”


    百裏渺轉身,牽住了顧輕希的手,帶著變成木偶的她,一步一步,走進了未知的領域。


    “輕希,我問過其他人,他們說成婚之後是要回門的。我花了些時間,找到了嶽父嶽母的墓。”


    百裏渺輕描淡寫地說著,顧輕希卻知道,這要花費多少的時間精力。


    她對於家的回憶,隻截止到五歲。


    村子遭了難,獨獨留下了她一個人,被那散修帶走之後,更沒有回來的機會。


    那位散修盯著她的修煉,從未提過一星半點她從前家的信息。


    隨著時間流逝,她對於幼年的回憶,也開始漸漸稀薄起來。


    憑著幾次簡單的回憶複述,去尋找她都快記不清的家,顧輕希都不敢想,阿渺為此付出了多少。


    她腳步不受控製地往前,看到那兩個靠著的小小墳包,眼淚衝上眼眶。


    那些以為模糊的記憶也開始清晰起來。


    她還記得,溫柔的娘親給她梳著可愛的羊角辮,記得父親給她做小木馬,記得調皮時父母的嗬斥與絮叨……


    那是後來無數日子裏再沒有出現過的畫麵。


    她被煉作了一把利劍,煉作一把保護……顧輕希晃了晃腦袋,思緒重新接上,


    被煉作了一把指向魔族的利劍。


    數年來的孤獨感,在這一刻得到填補。


    “阿渺。”


    顧輕希胸口熱熱的,望著百裏渺,一時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他一把將她擁入懷中,輕聲說:


    “這是我應該做的。”


    這也是他為她鋪的網,天羅地網,將自己一點點嵌入她的生命。


    等走到天道寫定的那條路的盡頭,也要讓她跟著自己一樣,一樣痛,一起生,一起死。


    不管如何,他都要糾纏著她,像是蟒蛇一般,永永遠遠都不會放手。


    百裏渺黑眸中隱隱有瘋狂的紅光閃現,在顧輕希抬頭看他的時候又瞬間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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