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就是你說的什麽集會?還挺有趣的,不過我不喜歡這裏!”


    和畢維斯之前形容的一樣,整個房間都呈現著一種讓人不安的深灰色。


    房間最中央的天花板懸掛著的海藻吊燈就像堆疊懸掛的骷髏頭,白色陶瓷花瓶裏麵的根本不是什麽闊葉植物,而是長滿了耳朵和手指頭的葉片狀皮膚,它們的背麵甚至能夠看見肌肉與流動血液的血管。


    空氣中有血和讓人想吐的芳香,白色的蒸汽讓所有人的身影看起來更像是漆黑的剪影。雖然整個房間並不寒冷,但是卻仍然讓德斯坦時刻覺得背流冷汗。


    她幾乎是下意識地走在畢維斯的身邊,然後警惕著一切突發的狀況。


    看著德斯坦像野獸一般的反應,畢維斯忽然有了一種想笑的感覺。不過為了保命,所以他隻是在假咳了幾聲後示意德斯坦找位置坐下:“在這裏除了違反規則的人之外,是不會有人受傷的。你不用太緊張,德斯坦。”


    “過一會兒我們有很大概率被分開,所以以防萬一我先提醒你,一會兒不要隨便說話,注意觀察發言的人的語氣。”


    在座位上盤腿坐下的德斯坦有些不耐煩地揮了揮拳頭:“我知道了,你再囉嗦我就先讓你閉嘴!”


    注意到兩人交談的一個身影突然開口發出了感慨:“哎,你們兩人關係可真好。”


    德斯坦有些不忿地看向那個睜著眼睛說瞎話的家夥,然後她吐了吐舌頭回應道:“好個屁啊,我們之間隻是利益關係!要不然我才不會聽那種弱雞的指揮!”


    “在我看來你們的關係就是不一般啊,就像是兩個認識很久的朋友一樣。打打鬧鬧,但是在一些事情上又能出奇的一致。”和德斯坦說話的身影說著將什麽東西舉到唇邊深吸了一口,之後他繼續慢悠悠地搖著腳尖,“我見過很多人,他們也是為了利益而合作,但是卻沒有哪個人和你們一樣。”


    聽到這個人的話後,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應的德斯坦幹巴巴地擠出一句:“這隻能說明你運氣不好。”


    “運氣嗎?”搭話人的動作停頓了一下,之後他輕輕地點了點頭表示對德斯坦說法的讚同,“是啊,運氣始終也是實力的一部分……真希望之後能見到你們,但是……”


    這個人之後說的話被座椅移動的聲音吞沒了,隻是瞬息之間,所有的座位都調換了位置。原本坐在一起的人被打亂分開,現在他們身邊隻有相互不認識的陌生人。


    重新將實現移向正前方的德斯坦看見了那個怪異的主持人,於是她下意識地嗅聞空氣,然後因為屍體腐爛的臭味而皺起了眉頭:“那家夥身上全都是爛的啊,真惡心!”


    “各位先生女士老爺太太,很高興我們又在這裏見麵了嘿嘿。那麽按照我們的規矩,有請?”


    主持人皮泰爾一如既往的保持著他那滑稽無比的語調,而他在行禮之後便搓著手看著所有的來客,似乎是在等誰主動站出來講述他的故事。


    “如果不介意,請讓我來吧。”


    在所有人陷入沉默許久之後,有一個穿著沾滿油汙的短衫的年輕男人舉起手來,之後他在眾人的注視中縮著肩膀站在了主持人身邊。


    這個男人就像是缺乏營養一般生得十分瘦弱,就像是覆蓋了蠟黃色皮膚的骷髏。他齜出了牙齒的泛紫嘴唇上那顆肉痣讓人生畏,而那雙眼皮垂拉的灰藍色眼睛中難得見到精神,就像是即將進入棺槨的死人。


    雖然阿爾芒·艾略特看不見麵前大多數人的樣貌,但是這並不妨礙他發出有些幹澀的聲音:“啊……能站在這裏我真是感到很榮幸,因為我從未把自己的事情講給誰聽。不過我也不期待有誰能寬恕我的罪過,畢竟這已經是無可挽回的事情了。”


    “我曾是一個鎖匠,在我的手被我師傅疼愛的弟子毀了之前,我是工坊裏技術最好的鎖匠,至少我的老師是這麽誇讚我的。”


    “我出生在小村莊裏,所以我的父母不得不把我送到了工坊當幫手。那個時候我每天隻能吃發黴的麵包和帶著爐灰的髒水,還得挨打挨罵不停地幹活。如果爐火熄滅,那麽首先遭殃的不是我,而是那些學徒。”


    阿爾芒一邊悲痛地講述著自己的經曆,一邊向聽眾展示自己的手——這原本會是一雙布滿老繭但靈活無比的手,但是暗紅色的厚重疤痕印在他的手指與手掌上,讓人看上去覺得觸目驚心。


    誰都知道這樣的手將無法做那些細致的活計,對於一個鎖匠來說,這將是毀掉他一生的傷。


    德斯坦聽見人群中有人發出了不同的聲音,也不知道是在表達遺憾,還是在嘲笑這個人的運氣不好。


    “我很喜歡鎖這種東西,所以一直都在偷偷地學習如何修理和製作機關鎖。而有一次我憑著運氣修好了一個貴族家送來的機關鎖,正是那次,我被我仰慕的鎖匠注意到了。”


    “在被師傅帶去他的個人工作室並回答了他提出的幾個問題後,我居然得到了學藝的機會!當然,大多數時間我還是在打雜,但我能學習了!”


    “於是我加倍努力地幹活,空閑的時間就去觀摩師傅和其他人的工作,晚上就用工坊裏麵的鎖偷偷練習,然後在評比上我的作品比贏了師傅的另外一個弟子。我當時隻顧上高興了,都沒想到這件事之後給我帶來了多大的麻煩。”


    “評比之後的一個晚上,羅比,就是我師傅的另一個弟子用滾燙的鐵水淋在我的手上!我當時隻覺得自己痛苦地快要死了,於是我掙紮著想要逃走,並且吐掉嘴裏的布大聲呼救。結果羅比因為被我的慘叫聲嚇到,然後他就原地摔倒了。放在地上的工具紮進了他的腦袋,於是他就死了。”


    皮泰爾沒有出聲說明這個人說的不是謊話,但是這樣滑稽的故事居然會在現實中發生,難道這不比書裏的故事精彩嗎?


    畢維斯在聽著阿爾芒的故事的同時,用眼角的餘光觀察著周圍人的反應,然後他發現這些人很安靜,似乎並沒有想挑刺的意思。


    “要不是師傅目睹羅比驚慌失措摔倒死掉的整個過程,恐怕我就要成為殺人犯了。不過雙手廢掉的我自然沒有繼承師傅技藝的能力了,所以最後我被趕出了工坊。之後我加入了奧赫洛夫聖教會,成為了那裏的信徒。”


    阿爾芒的故事到這裏就終了,但是在皮泰爾問起其他人是否問題的時候,竟不像上次一樣立刻就有人出聲提問。所有人都在思考故事的漏洞,然後準備將阿爾芒的故事否定。


    “請問我可以提問嗎?”


    “當然可以,本來集會的目的就是讓各位進行交流的。隻要您有疑問,就可以隨時提出來。”皮泰爾說到這裏的時候打了個響指,於是一束明亮的白光落在了提問者的身上。雖然所有人依舊看不起這個人的樣貌,但也都知道是誰在開口提問了。


    “您說過不能說謊對吧?那隱藏一部分事情不說就不算是說謊對不對?”提問者似乎沒想到居然有光,因此他在抬起手臂擋住臉後才繼續發問。


    似乎是為了誇獎發現漏洞的客人,因此皮泰爾輕輕地鼓起掌來:“的確如此……這也算是規則的一個漏洞呢,不過也沒什麽不好的不是嗎?有時候不知道事情的全貌更有利於辯解。”


    “那阿爾芒先生,你有沒有隱藏什麽事情沒有說出來的呢?”


    “哈哈……當然有,不過這對整個故事而言不重要不是嗎?”阿爾芒似乎有點不高興地瞪大了眼睛,之後他放鬆肩膀苦笑了幾聲:“好吧,在講故事的那一刻就不能說謊,我承認我隱藏了部分事情。這是合理的,我也沒有受到警告不是嗎?”


    “如果你能把所有的事情告訴我,我說不定能幫助您。”感覺到這是一個驗證自己猜想的好機會,於是畢維斯忽然舉起手來,“我的同伴也會幫您,所以您想賭一把嗎?”


    畢維斯這家夥要搞毛啊?我可不想做這種無聊的事情!在注意到畢維斯的舉動後,德斯坦便非常不滿地皺起了眉頭,之後她揮手拍開了爬到肩膀上的蜘蛛:“你也給我滾遠一點,我現在最不想看見的就是你!”


    “我們好不容易有了更長的見麵時間,結果你卻什麽也不問我。如果是我的那些愚蠢的信徒們,他們肯定會請求我給予他們祝福的。”又一隻爬到德斯坦肩頭的蜘蛛發出了尖細的女聲,而下一秒它就被德斯坦用指頭摁死了。


    “這些蜘蛛並不是‘我’,而是你內心焦躁、恐懼等等負麵情緒的結合體。除非你能不再擁有感情,否則你永遠無法將這些蜘蛛除淨。畢竟沒有人可以殺死盤踞在心裏的螞蟻,你也不可能扼殺這些感情。”


    更多的蜘蛛從德斯坦的影子中湧出,然後它們紛紛沿著椅腿向上攀爬,並鑽進了德斯坦的衣服縫隙,或者爬上她的皮膚。


    “坦然承認也許會更讓更舒服一些,接納我的話,你可以輕而易舉地毀掉對你而言礙眼的東西。”


    “怎麽樣,德斯坦·沃爾夫?要接受我的條件嗎?”


    在確定十三主教的替位者的會議結束以後,大多數有其他事務在身的主教們便各自離開了,包括安利兒。


    畢竟世界樹內的很多實驗都需要她在場監督實施,如果出了什麽差錯,首先被問責的一定是她和若蘇埃。


    “大家可真忙啊,你說是吧,聖座?”明明什麽也沒有做但是卻感覺到身體疲憊的阿奇帕德打了個大大的嗬欠,之後他看了看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阿道夫,然後像是詢問似的繼續說道:“要現在去把材料分配一下嗎?隻要您同意就應該可以了吧?”


    終於結束思考的阿道夫放下覆在麵具上的雙手,之後他慢慢地站起來並將座椅歸位:“還是等黛妮卿來決定此事更為合適,因為她才是這裏的負責人。”


    “嗯……好吧,雖然我想快點兒製作新的嵌合體,但是既然聖座這麽說了,我就再忍耐一下吧!”


    雖然不清楚阿道夫到底在盤算著什麽,但是阿奇帕德十分清楚這個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一直有很多的不滿,並且現在這種不滿正在發酵成為新的情感。而在這種情感完全成長成危險的猛獸之前,他有許多種扼殺它們的方法。不過……


    “聖座,既然您聘請了我成為你的魔術師,那麽我就有義務為您獻上忠誠和力量。”阿奇帕德在恭順地半跪下的同時將手放在了胸口上,之後他低下頭擺出了臣服的姿態,“我願意為您獻上一切。”


    比起扼殺,還是讓他明白一切都是無用的不更好嗎?


    看著跪下的阿奇帕德,感覺到憤怒和侮辱感湧上心頭的阿道夫緩緩握緊了拳頭:“我知道……畢竟你幫了我很多,我當然信任你。”


    該死的毒蛇,總有一天我要拔掉你的毒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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