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陽一仰躺在柔軟的青草地上,胸膛依舊在劇烈的起伏著,視線逐漸由模糊變為清晰,脖子上殘留著絲絲痛意。


    連走帶爬的來到靈溪邊,將臉乃至脖子埋在清澈的水流中浸泡片刻,隨後又猛的抬起,掀起小片的水花,被炙烤的熱意總算有所消退。


    回想起男人剛才的模樣,被黑孽火焚燒多日,致使神誌不清,整個人變得有些瘋魔,連他也認不出來,甚至痛下殺手……


    任由臉上的水珠滑落,氤濕衣襟。


    此時的林陽一,心情無比複雜,心裏既高興又沉重,男人似乎已經成功煉化黑孽火,但卻完全變了一副模樣,除了長相和身材,整個人沒有一點往日裏的影子。


    休息片刻,林陽一又將臉和脖子伸到水裏浸泡了一會兒,灼痛感這才徹底消失。


    雨靈花在空間裏的長勢極好,產蜜量也跟著提升,林陽一收集少許花蜜,塗在脖子和臉上。


    不多時,紅痕消退。


    又一刻鍾後,林陽一開始有些待不住,男人朝他動手,他肯定沒有反抗的餘地,但他又迫切的想知道男人此時的狀況。


    說不定男人隻是暫時神誌不清,出去後,如果男人還對他出手,他躲回空間就是。


    秉承著這個想法,林陽一閃身出了空間,再次回到寬敞的殿堂內,然而,裏麵卻空無一人,男人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


    不好的預感突然湧上心頭,林陽一本想在石堡內尋找男人的蹤跡,眼角餘光掠過窗外的景象,腳步猛地頓住,整個人一下子衝到窗前。


    戈壁之下,一眼望去,目之所及之處,皆燃燒著幽幽的黑色火焰,令人產生一種置身地獄的恍惚感。


    如果在打開石門那一刻看到這一幕,他一定不會認為這裏還是曾經那片熟悉的荒地。


    荒地上的黑色火焰肯定與男人有關,這點毋庸置疑,但林陽一卻沒有在火焰中發現沈淵城的身影。


    禦劍從窗戶飛出,來到石堡上空,入目的景象,更加驚駭萬分。


    石堡之下,方圓百裏之內,不,應該更遠,皆已陷入幽暗的茫茫火海之中,荒漠極少植物,黑孽火竟能直接在土地上燃燒。


    林陽一四下張望,依舊沒有發現男人的蹤影,內心開始變得惶恐不安。


    人去哪了?


    怎麽不見了?!


    忽然,天空中詭異的景象引起他的注意,頭頂之上,漫天的雲層中,黑孽火在不斷蔓延,焚燒著白雲,整片天空頃刻間變成黑壓壓的一片,宛如黑雲壓城。


    燃燒的雲層之中,有一道身影在不斷穿梭,所到之處,皆被黑色火焰覆蓋,黑孽火每蔓延一寸,天空下的光線就變暗一分,轉眼間,已經分不清是白天還是黑夜。


    林陽一禦劍停留在石堡上空,風掠過臉龐卷起發絲,他卻執著的仰起頭,目光緊緊追隨著雲層中的身影,男人出現在哪兒,他的目光就落在哪兒……


    心裏一直在默念著兩個字。


    師叔…師叔……


    你怎麽了……


    就在林陽一陷入傷神之時,燃燒的雲層中突然掉落一道身影,身影急速下墜,伴隨著塵土飛濺,轟然一聲砸在遠處的荒地之上,形成一個巨大的深坑。


    “師叔!”


    巨大的聲響將林陽一驚醒,伴隨著肝膽俱裂的喊叫聲,黑劍劃破風聲,載著人快速朝遠處的深坑飛去。


    滿是焦土的大坑中,橫躺著一道壯碩的身影,男人雙眸緊閉,冷硬的麵龐上染上些許塵土,鼻尖氣息微弱,周身縈繞的黑色火焰已然消失不見。


    “師叔!”


    黑劍尚未飛近,劍上的身影便猛然跳下,落入深坑之中,三兩步來到躺倒在地的男人跟前,低下身將其抱在懷裏。


    ……


    林陽一席地坐在深坑裏,將昏迷不醒的男人抱在懷中,先是伸手探向男人的鼻息,氣息尚在,隻是有些微弱,轉而輕拍著男人的臉頰。


    “師叔…你醒醒……”


    男人毫無反應。


    林陽一運起靈力,查探男人體內的傷勢,發現內裏氣流極度紊亂,他不懂醫理,隻能拿出進入福地前準備的療傷丹藥,將治療內傷的丹藥塞了一顆進男人嘴裏,又取了靈水混著雨靈花花蜜喂給男人喝。


    將這一切做完之後,林陽一看著依舊沒有反應的男人,眼淚抑製不住的湧出眼眶。


    “師叔…你先睜開眼睛看我一眼。”


    “就一眼……”


    他寧願男人像之前一樣掐他脖子,也不想看到現在這樣一動不動的模樣……


    胤玄飛繞在兩人四周,連它都能察覺到空氣中壓抑的氣息,飛到男人麵前,戳了戳自己的主人,主人沒有給予它回應。


    又飛到林陽一身邊,蹭了蹭他的肩膀,表達無聲的安慰。


    林陽一苦笑一聲,將黑劍拿在手中,放到男人的胸膛上,連人帶劍一起,緊緊的抱在懷裏。


    ……


    時間在無聲的流逝。


    無邊的荒漠中,火焰在肆意的燃燒,黑色的幽暗火海中,驚現一個突兀的大坑,坑中有兩道身影,一坐一躺。


    身形清挺的少年將體格強壯的男人摟抱在懷裏,臉上盡是悲戚,後者雙眸緊閉,麵對少年的一次次呼喊,卻無動於衷。


    少年眼神呆滯,原本清亮的雙眸此時完全沒有焦距,掌心卻一遍又一遍的摩挲著男人的臉龐。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坑裏坐了多久,或許是一個時辰,或許是半天,又或許是一整天,連此刻是白天還是黑夜都無暇分辨,對外界的一切已經渾然無覺。


    時間仿佛又回到男人被黑孽火侵蝕的那些天,甚至比那些天還要難熬。


    男人剛剛經曆磨難歸來,他的內心還沒來得及喜悅,又再度不省人事,那滋味實在是太折磨人。


    期間,他又給男人灌了幾次雨靈花花蜜和靈水,嚐試著給男人調理內息,都沒有用,男人還是紋絲不動,似乎正處於自我封閉狀態,無論是身體還是意識。


    要不是還能感受到男人的氣息、心跳、和體溫,林陽一不禁要懷疑,自己抱著的是一具屍體。


    四周的黑孽火還在燃燒著,奇跡的沒有上前吞噬他,可能是已經被煉化的原因,主人的意識已經陷入沉睡,所以沒有輕舉妄動,隻無聲的燃燒著。


    少年抱緊男人的身體,將下巴擱在男人的額頭上,即便得不到回應,也會偶爾和昏迷中的男人說上幾句話。


    “你之前說的話都是騙人的吧?”


    “這才回來一會兒,怎麽突然變成這樣了呢……”


    “知道你太累,但也不能睡太久。”


    “在煉化黑孽火的時候,我跟你說話,你明明有反應,怎麽煉化完就不認識我了呢?”


    “還是說,那時的你其實根本沒有聽見我說話,出現火焰波動隻是巧合而已,是你在拚命對抗黑孽火的吞噬……”


    “其實沒聽見也沒關係,不認識也沒關係,隻要能再次見到你,怎樣都行的……”


    林陽一兩隻手圈住男人的頭,緊緊的摟在懷裏,一刻也不舍得鬆手,憤憤的看著坑邊上的黑色火焰,自顧自說一大堆。


    因此沒有發現,在他說完最後一句話時,男人垂在身側的手突然動了動。


    傾訴完對男人的想念,林陽一開始罵黑孽火,他們當時剛走進石堡,一簇火居然會搞偷襲,動不動就吞噬人,一點也不如火靈種可愛雲雲。


    說著說著,下巴突然傳來奇怪的觸感,同時,耳邊響起一道微弱的聲音。


    “小崽子…陽陽……”


    男人說得極為吃力,短短的一句話,需要喘好幾口氣,聲音還特別低,絲毫不見往日的冷沉,眼睛尚未睜開,無力的大手卻先一步摸索著撫上少年的脖頸和下顎。


    林陽一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直到看見懷裏的男人緩緩睜開雙眼,黑眸中是自己無比熟悉的眼神。


    “師叔…你認得我了?”少年的眼眶瞬間染紅,盈滿了滾燙的淚水,低頭看著懷中的男人,豆子大的水珠終於忍不住奪眶而出。


    男人費力的點點頭,無力的大手顫抖著抹去小花貓臉上的熱淚,指尖滑過少年已經恢複如玉般光滑的脖頸,眼中染上心疼和自責。


    “對不起…師叔之前弄傷了你……”


    黑孽火連日焚燒他的軀體,侵蝕他的心智,隻能消耗自身的修為以及強大的意誌力去抵抗,那時正是他徹底將其煉化的時候,心神一時被罪孽操控,在無意識時對他的小崽子下了狠手。


    沈淵城抬眼看望去,頭頂上是一層層濃厚的“黑雲”,覆蓋整片天空,不用想也知道,是自己神智喪失時做出的事,好在小崽子明智,最後躲進了空間裏,否則後果不敢想像。


    想到這,男人收回目光,忍著體內既滾燙又紊亂的氣息,自我調侃道:“沒想到,師叔也有躺在陽陽懷裏動不了的時候……”


    動不了是假的,僅是有些虛弱罷了,男人隻是享受被自家小崽子緊張的抱在懷裏的感覺。


    男人想怎麽叫他都行,此時最令林陽一在意的不是自己的新稱呼,而是男人的體溫正在快速攀升。


    “師叔…火……”少年眼睜睜的看著男人周身再度彌漫出火焰,奇怪的是,火焰並沒有將他灼傷,摸上去竟然暖暖熱熱的。


    見狀,男人既費力又戀戀不舍的坐起身,脫離少年的懷抱,開始盤膝調理內息。


    少年在旁靜靜的等候。


    約一刻鍾後,黑孽火再次被壓製,男人睜開眼,輕輕的一揮手,荒地之上,黑色火焰頃刻間泯滅,露出底下焦黑的土地,本就稀疏的草木徹底失去蹤跡。


    同時,雲層中的黑火也在逐漸褪去,飄下漫天灰燼,明亮的光線重新鋪落大地,此時已經臨近黃昏,霞光萬丈,與初到石堡時在露台上所見到的晚霞風光一樣宜人。


    一晃眼,竟已過去十天,這十天,是林陽一短短十幾年的人生中過得最煎熬的十天,看著眼前的男人再度睜開眼,連日積壓的頹靡在頃刻間消散的無影無蹤。


    眼神熠熠生輝,少年看著男人好奇的問:“剛才的火好像不會將人灼傷,之前師叔昏迷不醒的時候,黑孽火也沒有吞噬我,是不是已經被煉化的原因?”


    男人笑著搖搖頭,隨手拾起身旁一顆碎石,掌心猝然閃現一簇黑色火焰,碎石瞬間化為灰燼。


    “黑孽火能焚燒世間一切,但師叔不允許它傷你一份……”說到這,男人伸手摩挲著少年的臉龐,黑孽火在掌心與臉頰間燃燒,少年隻感到陣陣的暖意,沒有一絲灼燒的痛意。


    此前,男人處於昏睡狀態,並非意識全無,昏昏沉沉間,偶爾能聽見少年的聲音,即便一時無法清醒,也能控製著荒地上的黑孽火不去傷他,若有妖獸踏入黑孽火燃燒範圍,必定難逃烈火焚身之痛。


    “你說的話師叔都聽見了,無論是剛才,還是之前在殿堂裏。”男人將少年摟進懷裏,後者依偎在久違的胸膛裏,心境是從未有過的放鬆。


    下巴蹭著少年的腦袋,男人感歎似的說道:“師叔信守承諾,回來陪你了。”


    日後的每一天,都會陪在他的身邊。


    在抵禦黑孽火的時候,少年的每一句話都蘊含著一股力量,竄入他的心間,給予他源源不斷的力量補充,直至將黑孽火穩穩壓製。


    但令人想不到的是,煉化黑孽火時需要耗費的心神和毅力比壓製時更甚,以至於到最後,他沒法分出一絲心神來回應他的少年。


    在得不到回應的那些天裏,難以想象,少年的心理經曆過怎樣的痛苦折磨。


    想到這,男人忍不住收緊手臂,嚴絲合縫的圈著懷裏的身體,恨不得把人揉進心頭與之融為一體。


    少年很喜歡將下巴擱在男人的肩膀上,任由男人用力抱著他,隔著兩層血肉,聽到另一道有力的心跳,令他無比安心。


    “黑孽火是不是徹底為你所用了?”


    “是,由於剛煉化,尚未穩定,最近需要時常調理內息。”停頓片刻,男人笑著說道:“在接下來的曆練中,可能偶爾需要陽陽為師叔護法了……”


    聞言,林陽一立馬拍著胸膛保證,結果因為姿勢問題,拍到了男人直挺的背上,最後樂嗬嗬的說:“好說好說,一切交給我。”


    男人光聽語氣就知道,之前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郎又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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