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兒子再次回到她懷中,她想向恩人致謝,抬頭望去,奇怪的是,她依舊無法看清對方的臉,像是蒙著一層白霧。


    但她無暇顧及這麽多,向恩人匆匆道謝後,她急忙低頭看向懷裏的兒子,也是在這時,身前響起白衣男子的聲音。


    “噬魂獸已死,神魂已歸本體,但仍有部分碎片逸散,無法捕捉,此子日後或患失魂之症……”


    白衣男子的聲音仿佛從天外傳來,帶著一陣如夢如幻之感,卻令楚蘭欣如墜冰窖,血液與心髒瞬間涼透,她呆坐在地上,無法接受的崩潰大哭:“不!我的兒子……”


    抱著兒子的手都在顫抖……


    一聲哀歎在空氣中響起。


    “神魂碎片或飄蕩在天地間,或轉生為新個體,新生體多早夭,死後神魂可回歸本源……”


    這時,指骨分明的大手將一隻精致的瓷瓶遞到楚蘭欣眼前,男子的聲音再次在耳邊回蕩:“我來遲一步,瓶內含玉露,可助逸散之魂歸位,時常至於汝子身旁,若玉露出現異動,證明神魂已然恢複完整,失魂之症隨之消失……”


    隨著聲音的落下,眼前的身影忽然如煙塵般消散,仿佛從不曾出現過,楚蘭欣握緊手中的瓷瓶,抬頭不斷向四周及天空張望,遍尋無所蹤。


    四周一片寂靜,懷裏的兒子仍在酣睡,但手裏突然多出的瓷瓶,以及身上斑駁的血漬,都在明晃晃的告訴楚蘭欣,剛才發生的一切,並非夢境……


    ……


    不久後,楚蘭欣帶著兒子,離開了離荒秘境,但彼時迎接她的,已經不是原來熟悉的離荒原,而是一片陌生的大陸,東玄大陸。


    心裏雖有無數疑惑,但隻能先走一步看一步,她孤身帶著兒子在清風城落居,在城西買下一座地段不錯的宅子,改名為瀾心居,意為對夢瀾大陸的向往。


    兒子還小時,後遺症還不是很明顯,直到林陽一長到三四歲,夜晚會突然睜開眼睛,雙目無神的望著頭頂的床帳,楚蘭欣才意識到,她的兒子真的患了失魂之症。


    但值得慶幸的是,失魂症大多在夜間發作,白天的林陽一與普通小男孩無異,會調皮也會逗娘親笑,一到晚上才會顯露出異常之處。


    因此,即便林陽一長到七八歲,楚蘭欣晚上都會陪在他身邊睡,生怕又多出其他怪異的舉動,即便柳姨青煙多次請她注意身體,她也不想假手於人,因此兒子的失魂之症隻有她一個人知道。


    當晚上兒子睡著後,楚蘭欣時不時將神秘白衣男子交給她的瓷瓶拿出,放到兒子的枕邊,但玉露一直沒有任何反應。


    雖然玉露始終沒有反應,但隨著兒子慢慢長大,失魂症發作的次數越來越少,說明兒子的神魂在一點一點的恢複。


    林陽一長到十歲後,晚上楚蘭欣便很少再陪著兒子,可以放心的讓他單獨入睡。


    兒子的失魂症在一點一點的好轉,她的情況卻一天不如一天,當初在秘境中與噬魂獸群的搏鬥,讓她的身體受到了極大的損傷,後來雖有所好轉,但也落下了病根。


    瀾心居的內外都需要她的操持,雖有柳姨和青煙相助,但也不可能完全脫手,再加上兒子的失魂症令她積憂成疾。


    最終,在兒子十五歲那年,身體終於支撐不住,她永遠的離開了兒子。


    楚蘭欣沒有想到,在自己死後,神魂竟然沒有消失,而是附在了林舟南離開前送予她的貔貅吊墜上。


    四年後,她又再次見到了她的兒子,還有她敬愛的大哥,疼愛的侄女,以及她等了將近二十年的心愛之人林舟南。


    她去世的前一天,兒子整日守在她的身前,最後伏在她的榻前入睡,她再次拿出神秘男子交給她的瓷瓶,揭開瓶蓋,放到兒子額前,玉露依舊毫無反應,證明在她死去那段時間,兒子的神魂仍舊處於不齊狀態……


    楚蘭欣講述完,眾人已經震驚在原地,心情複雜到難以用言語來形容,看向林陽一的目光中已經帶上不忍,更不知道該開口說些什麽。


    空氣中突然染上一層悲意。


    原來楚蘭欣不是反對林陽一前往冥虛界,而是害怕空間裂縫中的靈力風暴再次損傷到林陽一本就殘缺的神魂。


    楚明山和楚斐玉都沒想到,在失蹤的二十年間,楚蘭欣竟然經曆了這麽多事。


    在這一刻,陳浙北、宋朝文、鳶九都清晰的認識到,楚蘭欣是一位極其偉大的母親,就連淵小陽也在打量著楚蘭欣,又圓又大的眼睛骨碌碌的轉,令人看不出他心裏在想些什麽。


    林舟南此生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讓自己的妻兒受盡難以想象的磨難。


    一個人艱難產子,身受重傷倒地,又眼睜睜的看著噬魂獸吞噬兒子的神魂,可想而知當時的楚蘭欣有多絕望,而自己卻對此一無所知……


    兒子雖被神秘人救回,神魂卻受到損傷及缺失,從此患上失魂症,在無數個黑夜裏,仿佛一座被攝走靈魂的石雕……


    ……


    此刻的林陽一仿佛置身於巨大的黑色旋渦之中,楚蘭欣所講述的一切,令他的意識天旋地轉,好比清晨誤入濃霧彌漫的山間,看不見腳下的路,更分辨不清方向。


    他原以為被卷入詭異旋渦後穿越至東玄大陸是意外驅使,不料在撥開重重迷霧後才發現一切都是命運使然,仿佛冥冥之中有一隻無形的大手在操控著這一切。


    原來瓷瓶中的金色液滴叫做玉露,玉露產生異動,代表著所有神魂碎片的成功匯聚,最初的神魂回歸完整……


    當初打開瓷瓶的一瞬間,玉露便竄入了他的眉心,變成一個神秘的隨身空間。


    這就說明……


    他是最後一塊神魂碎片……


    他不是占了林陽一的身體,神魂碎片轉生的新生體一般早夭,或許當初的落水並不是意外,旋渦的出現也不是偶然,他的穿越是回溯本源,他原本就屬於這個世界……


    娘親十月懷胎將他生下,他們曾經共享過同一個心跳,楚蘭欣真的是他的母親……


    如果沒有夢仙宗的追殺,楚蘭欣不會單獨進入離荒秘境,他不會在離荒秘境裏出生,不會遇上噬魂獸,不會被吞噬神魂,神魂不會因此受損,碎片不會逸散於天地之間……


    夢石青之所以不肯透露楚蘭欣的蹤跡,應該是派去追殺楚蘭欣的人沒有回來,連他也不知道楚蘭欣的生死。


    他不會知道,楚蘭欣在離荒秘境裏幸運的活了下來,還生下了他,如果這一切都不曾發生,他會一直生活在夢瀾大陸,一直生活在母親楚蘭欣的身邊……


    他們不單孕育了他的身體,更孕育了他的靈魂,楚蘭欣和林舟南就是他的原生父母……


    陷入沉思中的林陽一沒有察覺到,有一雙眼睛始終在注視著他,黑眸幽深似海,隱藏著無數暗光。


    在得知林陽一神魂缺失的那一刻,沈淵城心中的確生出一絲恐慌,但當楚蘭欣說到,玉露產生異動就代表著神魂全部匯聚的那一刻,他心底剛生出的恐慌,又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


    小崽子早已獲得玉露空間認主,證明他此刻的神魂無疑是完整的,所以完全無須擔心,令他產生深思的是,將玉露交給楚蘭欣的神秘白衣男子會是誰?


    他說‘我來晚一步’,這一切到底是有意為之,還是無意中路過,順手救下陷入險境的小崽子和他娘親,玉露的作用,真的隻是幫助逸散的神魂回歸本源?


    就在沈淵城思考推敲之時,耳邊響起林陽一的聲音,將浸染著悲傷的氣氛打斷。


    “娘親不要哭,父親也不要自責,我給你們看樣東西……”林陽一狡黠的笑了笑。


    自從得知楚蘭欣和林舟南就是自己的原生父母之後,他總算可以心無負擔又無比順暢的喊出娘親與父親這兩個稱呼,因為他就是原來的林陽一,原來的林陽一也是他。


    說著,他手中驀然多出一個瓷瓶,其他人或許不知道這是什麽,但楚蘭欣一眼就能看出瓷瓶的來曆,“這個瓷瓶不是……”


    當初裝著玉露的瓷瓶麽?


    “沒錯,這是那名神秘白衣男子當初交給娘親的玉露瓷瓶……”林陽一將瓶口朝下,隨意甩了甩,“現在這個瓷瓶已經空了……”


    “你的意思是……”楚蘭欣意識到林陽一想表達的意思,內心隱含著激動。


    林陽一朝楚蘭欣和林舟南露出一個特別乖的笑容,隨後緩緩說道:“一年多前,柳姨將娘親留下的匣子交給我,我一打開這隻瓷瓶,裏麵的玉露就飄了出來……”


    “然後呢?”林舟南一臉緊張道。


    “嘻嘻,然後它就……”林陽一賣了一下關係,成功將所有人的心提到嗓子眼上,然後才開始繼續講述:“然後它在半空中轉來轉去,給我跳了一支舞,最後咻的一下竄進我的身體裏,徹底消失不見了……”


    眾人:“……”你確定它會跳舞?


    與眾人的半信不疑不同,沈淵城則挑了挑眉,寵溺的眼中閃過一絲無奈,這小崽子又在一本正經的和人開玩笑了……


    說的話真假參半。


    此刻,誰也沒有注意到,當林陽一說出玉露竄進身體消失的那一刻,淵小陽的眼睛興奮的動了動,似乎終於確認了一件,一直以來都無法確定的事。


    他仰著小腦袋,眼睛激動的眨著,一會兒看著林陽一,一會兒看著沈淵城,反反複複,像是怎麽看都看不夠,小臉蛋上一直掛著高興的笑容。


    ……


    玉露出現反應,證明兒子的神魂已經重新恢複完整,楚蘭欣多年以來的心結終於得以放下,也不再阻止林舟南將兒子帶到冥虛界。


    接下來最重要的事,就是為楚蘭欣重塑新肉身,塑造肉身的材料隻能在冥虛界收集,林陽一本來還在考慮,要不要隨林舟南一起到冥虛界修行,眼下是無論如何也要去一趟,隻為了給母親一副全新的身體,他們一家人才能實現真正的團聚……


    ……


    將返回冥虛界一事提上日程後,眾人開始各自處理自己手頭上的事情,林舟南和楚明山需要處理夢仙宗後續事宜,以及從初選名單中確定,哪些人值得帶到冥虛界培養,完成這兩件事,大概需要兩到三天時間。


    鳶九本就來自冥虛界,之前一直在恢複實力,無法撕裂空間,眼下有林舟南這艘順風船在,自然要搭上一乘,一起重返冥虛界。


    陳浙北與林陽一一起來到夢瀾大陸,如今林陽一要隨林舟南去往冥虛界,為母親楚蘭欣重塑肉身,陳浙北自然不可能單獨留在並不算熟悉的夢瀾大陸,況且林父的培養名單中有他,當然要一起前往冥虛界。


    淵小陽更不用說,林陽一走到哪,他都要在屁股後麵跟著,而且他這次專門從時遇之地裏出來,目的就是為了尋找林陽一和沈淵城,林陽一要離開夢瀾大陸,他自然不可能留下。


    林陽一可憐巴巴的看著眼前的男人,“師叔……你陪不陪我一起去?”


    男人不回答,麵無表情的注視著他。


    林陽一又可憐巴巴的看著眼前的男人,“淵城……你陪不陪我一起去?”


    男人的嘴角立即翹起一個愉悅的弧度,“可以,我陪著陽陽一起去……”


    鳶九:“……”狡猾的男人。


    淵小陽:“……”狡猾的臭二叔!


    陳浙北:“……”狡猾的沈師…算了,我還是閉嘴吧,不然小命難保……


    楚蘭欣和林舟南雖然還沒有正式成婚,但兩人早已宣誓天地,又共同孕育了兒子林陽一,楚蘭欣的侄女就是林舟南的侄女,楚斐玉如果想去冥虛界,完全不需要考察,但楚斐玉和宋朝文之前就表示過,他們選擇留在夢瀾大陸,陪在楚明山身邊,所以這趟冥虛界之行,兩人不會一起前往。


    但日後,他們若想到冥虛界探望楚蘭欣和林陽一,林舟南表示可以將他們以及楚明山都接過來,在冥虛界住上一段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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