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5日早晨,兩條船做好了啟航的準備。


    這個時節,奧裏諾科河的水位尚未恢複到正常水平。所以得先把“加裏內塔”和“莫裏切”往下遊拖上5公裏,拖到右岸一條小支流的河口,那兒水足夠深,往後船就不會擱淺了,頂多在某個水略嫌少的河段耽擱上幾個小時。


    埃斯佩朗特神父送孩子們到新建的營地。馬夏爾中士已完全恢複健康,也跟著來送行。還有印第安少年高莫,他已被聖塔胡安娜傳教地收養。


    出發的時刻到了,瓦爾戴斯在“加裏內塔”上站定,等著雅克-艾洛赫夫婦上船。帕夏爾也回到了“莫裏切”,船上載著熱爾曼-帕泰爾納的寶貝器械,當然還有同樣寶貴的博物學家本人。


    兩條船將一同前進,大部分時間還是並列而行,所以熱爾曼帕泰爾納不會感到孤單的。隻要他願意,他盡可以和新婚夫婦說笑暢談。再說,一日三餐他們也都一塊兒在“加裏內塔”上吃,除非熱爾曼-帕泰爾納邀請雅克和讓娜到“莫裏切”去吃上一頓。


    天公作美,陣陣清風從東麵吹來,一層薄雲擋住了熱辣辣的日光,氣溫也較為相宜。


    凱爾默上校和馬夏爾中士走下堤岸再次與孩子們擁抱話別。大家都讓內心的激情自然流露。一向堅強的讓娜趴在父親懷裏無聲地流著淚。


    “我會把你領回爸爸身邊的,我親愛的讓娜!”雅克-艾洛赫安慰道,“過不了幾個月,咱們倆就又回到聖塔胡安娜來了。”


    “應該說咱們仨……”熱爾曼-帕泰爾納插了一嘴,“因為有幾種稀有植物的標本我忘記采集了,這幾種植物隻生長在傳教地附近,我會向國民教育部長證明……”


    “再見,我的好馬夏爾。再見!”少婦擁吻著老兵。


    “再見,讓娜!別忘了你的叔叔。他可天天惦記著你!……”


    下一個輪到高莫,讓娜與他也親熱地道別了一番。


    “再見,爸爸。”雅克-艾洛赫握住神父的手,“我們不久就會重逢的……再見!”


    雅克-艾洛赫夫婦和熱爾曼-帕泰爾納都登上了“加裏內塔”。


    帆升起了,纜鬆開了,兩條船緩緩啟動,埃斯佩朗特神父伸出手臂,最後一次為他們祝福。


    然後,神父、中士和印第安少年在瓜哈裏布人的隨從下踏上了歸途。


    沿奧裏諾科河而下的行程就不必逐站細述了。和向源頭上溯比起來,下行要少用三四倍的時間,少花10倍的力氣,少冒10倍的危險。從來沒用拿出纖繩來拖船,無風或逆風的時候劃槳就解決問題了。


    乘客們坐在船上,熟悉的景物如畫一般從眼前掠過——還是那些村莊、農場、急流、險灘、水位明顯開始上漲了,再無擱淺之慮,船行得極順,乘客與船員都毫無倦意。


    讓娜和雅克回想起好幾個星期之前往上遊挺進時的艱辛和憂慮,慨歎不已,真有恍如隔世之感!


    經過巴雷材長的村子時,讓娜想起,若不是雅克-艾洛赫為她找來珍貴的紅木皮,退了她的高燒,她恐怕早被瘧疾奪去了性命。


    在距瓜拉科山不遠處,大家又回憶起牛群遭電鰻襲擊的場麵。


    到了達納科,雅克-艾洛赫把妻子介紹給馬紐艾爾-阿桑鬆先生,連同熱爾曼-帕泰爾納3人在農場小住了一天。當眾人得知眼前的美貌少婦就是少年讓時,別提有多驚訝了,想當初,毫不知情的馬裏塔雷人把“他”和“他”叔叔馬夏爾安置在一間草房裏!……


    1月4日,“加裏內塔”和“莫裏切”從奧裏諾科河拐入阿塔巴布河,抵達了聖費爾南多鎮。


    3個月前,雅克-艾洛赫他們在這裏與米蓋爾、費裏佩和瓦裏納斯辭別。三位地理學家如今還在鎮上嗎?按理說不大可能。研究解決了奧裏諾科、瓜維亞雷和阿塔巴布的問題之後,他們該返回玻利瓦爾城了吧。


    熱爾曼-帕泰爾納倒很想知道三位討論到最後究竟哪條河取得了勝利。兩條船在直奔凱卡臘之前先要在此停留數日,補充些給養,這給了熱爾曼-帕泰爾納滿足好奇心的機會。


    雅克-艾洛赫等三人住進了馬夏爾中士曾待過的小旅店。


    當天他們就去拜訪了總督。總督對在聖塔胡安娜發生的事件感到非常滿意——阿爾法尼茲匪幫幾乎被徹底鏟除,探險者的旅行也有了圓滿的結局。


    至於米蓋爾、費裏佩和瓦裏納斯三位先生,——下麵的話讀者想必不會感到意外——他們仍在鎮上待著呢,因為自打從玻利瓦爾城出發以來就困擾著他們的三河問題不僅沒有解決,而且分歧更加不可調和了。


    當天晚上,“加裏內塔”和“莫裏切”的乘客就與“馬裏帕雷”的乘客重聚在一起。


    米蓋爾他們對前日旅伴致以最熱烈的歡迎!令他們大吃一驚的是讓,他們親愛的讓,一身女裝,依偎在雅克-艾洛赫的臂彎裏。


    “能不能告訴我們他為什麽要男扮女裝?”瓦裏納斯問。


    “因為我們結了婚。”雅克-艾洛赫答道。


    “您,跟讓-德-凱爾默結婚?”費裏佩大叫,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不,是讓娜-德-凱爾默小姐。”


    “什麽!”米蓋爾說,“凱爾默小姐?”


    “也就是讓的姐姐!”熱爾曼-帕泰爾納笑起來,“哦!他們姐弟倆長得可像了。”


    這下全清楚了,三位學者向新婚夫婦致以最誠摯的祝福,同時恭喜雅克-艾洛赫太太在聖塔胡安娜找到了已成為傳教士的父親凱爾默上校。


    “奧裏諾科河怎麽樣了?”熱爾曼-帕泰爾納問,“它的地位沒有動搖吧?”


    “沒有。”米蓋爾回答。


    “那麽,把我們一直送到帕裏瑪高地的那條河就是奧裏諾科嘍?”


    米蓋爾肯定地點了點頭,瓦裏納斯和費裏佩的臉色則陰沉下來,兩眼放光,似乎馬上就要發作。


    阿塔巴布和瓜維亞雷的支持者再度爭吵起來,激烈程度一如從前,不!他們說什麽也不同意對方的看法,他們永遠不可能達成一致,與其向對方做出讓步,他們寧願倒向米蓋爾一邊,去支持奧裏諾科!


    “請您回答,先生,”瓦裏納斯嚷道,“您是否敢否認,瓜維亞雷河不止一次地被傑出的地理學家稱為西奧裏諾科河。”


    “和您一樣傑……出,先生!”費裏佩反唇相譏。


    爭論剛開始就火藥味十足,這也沒什麽奇怪的,兩個對頭哪天不是從日出吵到日落。他們的論據可真夠耐用的,至今不見損耗!


    瓦裏納斯接著說:


    “它的源頭在哥輪比亞境內的馬格達雷那河上遊的東部,這是毋庸置疑的,比您那不知從什麽地方冒出來的……”


    “不知從什麽地方,先生?”費裏佩不依不饒,“您怎麽敢對阿塔巴布用這種詞兒,它可是從內格羅河流域的平原上來的,要知道內格羅河大得很,是聯係亞馬遜平原的通道!”


    “可是您的阿塔巴布那黑乎乎的泥湯跟奧裏諾科的水摻都摻和不到一塊兒去!”


    “您的瓜維亞雷黃不黃白不白的,往聖費爾南多下遊走幾公裏就沒影兒了!”


    “瓜維亞雷河跟奧裏諾科河一樣,”瓦裏納斯說,“有成千上萬的凱門鱷,可是阿塔巴布河裏呢,隻有些不值一提的小魚兒,又細又黑,跟養它們的河一樣!派幾條船到您的阿塔巴布上會,費裏佩先生,看它們不用人搬能挪多遠,可是在瓜維亞雷河上,船隻可以連續上行1000公裏,一直到支流阿利阿利河……甚至更遠!”


    “不管是不是用得著人搬,我們阿塔巴布河是亞馬遜流域與委內瑞拉之間的橋梁!”


    “我們瓜維亞雷河是委內瑞拉與哥輪比亞之間的紐帶!”


    “別扯了!委內瑞拉與哥輪比亞之間的航運不是主要靠阿普雷河嗎?”


    “那您呢?東邊不是有卡西基亞雷河嗎?”


    “您的瓜維亞雷河裏可沒有烏龜。”


    “您的阿塔巴布河上也沒有蚊子。”


    “說到底,瓜維亞雷河流入了阿塔巴布河,就在此地,大家看得一清二楚。”


    “不,是阿塔巴布河匯入了瓜維亞雷河,有良心的人都會承認這點,瓜維亞雷河的水量至少每秒鍾3200立方米……”


    “就像多瑙河,”熱爾曼-帕泰爾納說著,吟誦起雨果《東方集》中的詩句:


    “……它浩浩蕩蕩


    從西向東流淌。”


    這個論據瓦裏納斯尚未使用過,他用心地記了下來,留待日後派上用場。


    兩位同事爭得不可開交,米蓋爾先生則在一旁麵帶微笑,悠然自得。奧裏諾科依然是奧裏諾科,源出帕裏瑪高地,全長2500公裏,流至大西洋岸,同時從50個入海口注入大西洋。


    準備工作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對船隻做了檢修,使其恢複到最佳狀態,給養也已補充齊全,1月9日即可出發。


    雅克和讓娜-艾洛赫給他們的父親寫了一封信——當然沒有忘記問候馬夏爾中士和印第安少年,信由商人們帶到聖塔胡安娜去,每年雨季一來他們就開始在上遊活躍起來,信中滿載著一對幸福而感激的新人的肺腑之言。


    臨走的前一天晚上,旅客們最後一次去總督家做客。這一晚,關於河流的爭論暫時平息。倒不是因為爭論已經結束,休戰隻是暫時的,來日方長,他們以後有的是時間去爭。


    “這麽說,米蓋爾先生,”少婦問,“你們的‘馬裏帕雷’不跟‘加裏內塔’和‘莫裏切’一塊兒走了?……”


    “看來是不行了,夫人,”米蓋爾說,他心裏對於還要在阿塔巴布和瓜維亞雷的交匯處待些日子也有點無可奈何。


    “我們還有幾個重要的疑點需要澄清。”瓦裏納斯聲稱。


    “還有些勘察工作需要去做。”費裏佩加上一句。


    “那好,再會吧,先生們。”雅克-艾洛赫說。


    “再會?”米蓋爾不解。


    “是的,”熱爾曼-帕泰爾納說,“就在聖費爾南多,等我們再回來的時候。半年以後吧,因為奧裏諾科河的問題肯定能拖上這麽長時間。”


    第二天,1月9日,辭別總督和米蓋爾等人,三位旅客上了船,再度置身滔滔水流之上——不管這水流到底是該叫奧裏諾科、阿塔巴布,還是瓜維亞雷——不一會兒就消失在視線中。


    一個小時後,少婦看到了右岸船曾擱淺的地方,正是在那次可怕的“秋巴斯科”的襲擊中,雅克冒著生命危險救了她!


    “是的……我親愛的讓娜……”雅克說,“的確是這個地方。”


    “就是在這兒,我的好雅克,你決心不再放你親愛的讓一個人走,決心陪伴他共闖難關,走完他的旅程。”


    “結果惹誰不高興了呢?”熱爾曼-帕泰爾納叫道,“馬夏爾中士!哦,這個當叔叔的那會兒可真是氣急敗壞!”


    接下來的幾天船隻乘風急駛。雖然遇到了馬依普雷和阿圖雷急流區,但下行畢竟不同於上溯,沒費多大勁就過去了。隨後又駛過梅塔河口和卡裏班村。河中小島上獵物遍地,每次捕魚也都收獲頗豐。


    從米拉巴爾先生的提格拉農場前經過時,旅客們兌現了先前的許諾,到可敬的老人家住了一日。老人為他們此行的大功告成感到由衷的高興,祝賀他們不僅在聖塔胡安娜找到了凱爾默上校,而且後來又發生了這麽多“喜人的事”!


    兩條船在烏爾巴納做抵達目的地之前的最後一次停留休整。


    “烏龜!”熱爾曼-帕泰爾納喊起來,“雅克,你還記得那些烏龜嗎?多得數不清的烏龜,嗬!都跑到這兒來了。”


    “我們就是在這個村子裏第一次相遇的,熱爾曼先生,”少婦說。


    “多虧了那可愛的烏龜,我們真該謝謝它們。”雅克-艾洛赫說。


    “我們將以把它們吃到肚子裏的方式向它們表示感謝,因為奧裏諾科河裏的龜實在美味兒!”熱爾曼-帕泰爾納嚷嚷著,此君看問題的角度總是與眾不同。


    長話短說,1月25日,船隻抵達凱卡臘。


    在這裏,雅克-艾洛赫、讓娜和熱爾曼-帕泰爾納與船老大和眾船員揮手告別。船員們的善良和忠實使旅客們深受感動,他們高超的技藝更使旅客們一路受益匪淺。


    旅客們在凱卡臘登上阿普雷河的客輪,兩天就到了玻利瓦爾城,然後乘火車前往加拉加斯。


    10天後,他們來到哈瓦那的埃雷蒂亞家。25天後,回到了歐洲,返回法國布列塔尼老家,先後去了聖納澤爾和南特。


    熱爾曼-帕泰爾納說:


    “你知道嗎,雅克,咱們在奧裏諾科河上來回走了5000公裏!你不覺得有點兒長嗎?”


    “順流而下的時候沒覺得!”雅克-艾洛赫深情地注視著讓娜,她的麵龐上正洋溢著幸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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