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規矩,第三日回門,一大早站在院中的鄭虤冷眼旁觀他的娘子許錦從臥房出來。這是幾日來,他第一次與對方相見。


    沒辦法,成親當夜他喝多了,自個也‘記不清’做了啥,隻曉得很刺激。第二日他昏昏沉沉的在南次間躺了整整一日,直到今日,身體才稍稍好轉。期間許氏竟然對他不聞不問,這讓鄭虤異常惱火。原本這親事就是許泰逼迫他才捏著鼻子認得,此刻想當然的認為許氏如此是因為對於他之前的勾當知之甚詳。這日子沒法過了。


    細看之下,才發現許氏雖然長得不是國色天香,卻是那種很耐看的女子。可是此刻對方卻無視了鄭虤的存在,帶著昨日對他冷言冷語的小蹄子直接向二門走去。


    鄭虤惱火卻無可奈何,隻能憋屈的跟在二人身後向門口走去。


    偏偏許氏來到門旁卻停了下來,指派她跟前的小蹄子過來道“二哥,娘子講了,出了這道門,二哥是一家之主,可入了這道門,二哥就不必勉強自個了,身子要緊。”講完也不看氣炸的鄭虤,趕忙跑回到許氏身旁,扶著對方出門去了。


    鄭虤的肺終究沒有炸,長出一口氣後,跟在對方身後走了出去。這才看到已經等在外邊的鄭寬和鄭虎、鄭直、鄭偉、鄭健。來不及多想,趕忙走上前“叔父,諸位兄長。”


    眾人回禮,鄭直則恭敬的向鄭虤行禮“兄長,十嫂。”


    “今日見到親家切記要展現出俺們鄭家的家風。”鄭寬隻是點了一句,就不再多言。沒辦法,他曉得鄭虤缺點很多,卻沒想到這麽多,更沒想到鄭虤隻是受到了一點打擊就自甘墮落如此。


    昨日一整日都沒有起床,更讓他憤怒的是,一條筋告訴他,下人們都傳,鄭虤成親當夜竟然將許氏帶來七八個丫頭破了身子。這還不算,兩個年近七十歲的婆子也沒幸免。鄭寬聽的目瞪口呆,豎子敢爾,簡直是孽障。若不是為了鄭家臉麵,為了許氏,他非得把鄭虤好好教訓一頓,然後趕回老家,送去衛獄管束。


    鄭虤應了一聲“若叔父和兄長沒其他吩咐,俺們就出門了。”


    “去吧。”鄭虎冷漠的回了一句,卻不合規矩的對許氏道“十嫂剛來,人手不夠。俺讓五虎又采買了一些,稍後身契和人就送進去。”


    “多謝兄長。”許氏毫不拘謹,更沒有做小女兒態,落落大方的行禮“六叔,侄媳婦還欠您一杯茶,請六叔高坐。”


    鄭寬原本感覺許氏出身武將之家,應該行止粗鄙,卻不想這般靈動“不用了,有這份孝心就好。”


    “六叔此言差矣。”鄭直插話“十嫂是俺們在京兄弟中第一位嫂嫂,這杯茶非喝不可。”


    鄭偉,鄭健跟著起哄,鄭虎也笑道“要喝,要喝。”一條筋已經從倒座房搬了交椅放到院中。


    鄭虤全程尷尬,這事他考慮過,本打算稀裏糊塗的蒙混過去,不想許氏舊事重提,更可恨的是鄭直跟著瞎起哄。隻是形勢比人強,他也不得不厚著臉皮,跟著眾人簇擁著鄭寬落座。然後回到許氏身旁,恭恭敬敬的向鄭寬行禮。


    鄭寬哭笑不得的接過許氏遞過來茶杯喝了一口。


    “紅包,紅包。”鄭直立刻起哄“紅包。”


    鄭寬一邊詫異於鄭直今日的活潑,一邊去摸茄袋,這才記起他原本準備的紅包放在了書房。正要尷尬的起身,就看到一條筋端著托盤走了過來,上邊竟然是一套精美的金製狄髻頭麵。單看那全金狄髻,鄭寬就感覺還是小瞧了鄭直,到底是親兄弟,不但維護了他的臉麵,還盡到了兄弟的情分。不動聲色道“紅包就不要想了,這副頭麵就給十嫂壓壓驚好了。”


    鄭虤心情一下好多了,叔父還是疼他的。許錦羞赧的謝過鄭寬,餘光掃了眼自個那用力過猛,還沾沾自喜的蠢解元。


    吵鬧過後,鄭虤夫婦二人這才出門上了車。鄭虤剛進車廂,那小蹄子就道“二哥還是坐在外邊醒醒酒吧。”


    鄭虤把眼一瞪,就要立威,許氏卻扭頭對著窗外的鄭寬道“六叔趕緊回去吧,哪有長輩送我們出門的?”


    鄭虤隻好忍住,轉身坐到車夫旁。麵對詫異的一眾鄭家人,厚著臉皮道“俺有些氣悶。”


    鄭直與眾人目送馬車遠去之後,就找了借口跳上馬車直奔建昌伯第。張延齡昨日竟然傳來消息,口紅要漲價。這早在鄭直的預料之中,如今的他賠得起,反而是對張延齡忍到現在才提出來有些意外。既然人家要看戲,要考驗他,鄭直隻能盡情表演一番了。


    “就這最後一點了,你愛要不要,要,就必須漲價。”張延齡似笑非笑的看著鄭直。


    “舅舅這不是耍俺嗎?”鄭直低聲下氣道“俺都跟人家簽了契書,舅舅漲了價,人家買主不答應咋辦?”


    “這俺管不著。”張延齡毫不磕絆的回了一句“你都抱得美人歸了,出出血,孝敬一下俺這個月老不是應當應分的。”講到這,對方不錯眼的盯著鄭直看了起來。


    “咋了?”鄭直被看的有些發毛。


    “你不會昨日沒出來吧?”張延齡大笑起來“許家娘子受得了?”


    “舅舅這話好生無禮。”鄭直悶聲悶氣的回了一句“她是俺鄭家的人了,啥許家。”


    張延齡一聽,更是笑的前仰後合“這還,這還護上了,好好好,你鄭家的。”突然變臉“廢啥話,三十兩一瓶。”


    “啥?”鄭直竄了起來“俺不賠死?”


    “這俺不管。”張延齡撇撇嘴“你不要,一堆人上趕著要呢。”


    鄭直左右為難,甚至從懷裏拿出一把袖珍算盤開始打了起來。張延齡則好整以暇的等著,時不時喝口茶。


    楊儒失蹤了,也許死在了大火之中,也許跑了。算上桃花源和他的金庫損失,前前後後大幾十萬兩沒了。張延齡確實不會放過史臻享,可同樣的,有著多年敲詐勒索,巧取豪奪經驗的他總感覺,這裏邊應該還有人渾水摸魚。


    否則,史臻享怎麽對銀窖位置那麽清楚?還有劉健和焦芳那兩個老匹夫的孫子到底咋回事?雖然桃花源和金庫的劫匪都高呼教匪口號,可據金庫生還者描述,進來搶劫的人配合有力,刀弓嫻熟,路數很像邊軍。總之,很有可能是多支勢力碰巧選在了同一日,對他下手。


    張家的仇人很多,多不勝數,可是敢這麽做的不多。鄭直向劉、焦兩家吹了幾天牛就湊過去伏低做小這件事曉得人不多,偏偏張延齡就是其中之一。


    所以鄭直判斷張延齡之所以漲價是懷疑到他,完全是往臉上貼金。人家真的就是單純為了彌補損失而已。不是張延齡沒腦子,而是但凡一個有腦子的正常人,就不可能相信一個十四歲的少年會這麽狠,膽子這麽大。


    “俺,買不起。”鄭直鬱悶的晃動算盤複位“照這個價錢,俺進來,賣的越多,賠的越多。”


    “那就抱歉了。”張延齡聳聳肩“時辰不早了,趕緊回去陪陪俺外甥媳婦洗洗睡吧。爭取早點鼓搗出一個。”


    “俺聽人講,舅舅把徐樂工扣了?”鄭直卻沒有走“如今俺都遂了舅舅的意,這人是不是放了?”


    “呦呦呦。”張延齡又笑了“俺看你這是嚐到甜頭想去賣好吧?”


    鄭直也不否認“求舅舅成全。”


    “晚了。”張延齡撇撇嘴“那徐樂工瞧上俺家一個下人,今早休書已經送去了你家。”


    鄭直無語“舅舅……”


    “你不提俺還忘了,你和你嫂子這樣終究不是個法子,不如俺給你找點藥,你給你哥吃了吧。”張延齡笑嘻嘻的提議“野鴛鴦哪有長久夫妻美。”


    “不,不不。”鄭直嚇得站了起來“舅舅莫要說笑,俺膽小。”他這不是裝的,是真的嚇了一跳。


    “誰和你說笑。”張延齡又翻臉“你想好了,要麽你和你的美人去浸豬籠,要麽就是鄭虤去死。”


    鄭直此刻才明白對方為何非要讓他入局,哪裏是為了滿足對方那扭曲的心理,分明是步步為營,為的就是要弄死鄭虤“俺,俺把那個晉鉞找出來,你放過俺們。”


    “晚了。”張延齡撇撇嘴“俺決定的事,沒得更改。”


    鄭直鬱悶的走出張延齡家,就聽到了馬車車鈴聲,趕忙躲開。一輛馬車飛馳而過,從車上傳來了稚童的嬉笑聲。扭頭招招手,如今的新門子早就聽人講了這位鄭監生的厲害,趕忙湊過來“哥兒,吩咐。”


    “那是誰家的車?”鄭直直接問。


    “哦。”門子鬆了口氣,趕忙解釋“這是俺們大爺家中的大哥,前些日子出去,馬驚了,跑的飛快,跟著的人都嚇得半死,可大哥卻樂的前仰後合。這不,回來後,就願意這樣玩。”


    鄭直點點頭,扔給對方一吊錢,轉身就走。要想解開眼前的困局,就必須曉得張延齡如此恨鄭虤究竟是為啥。可不管他咋旁敲側擊,張延齡都始終三緘其口,這太反常了,一定有他不曉得的事情。


    “你還有臉來。”鍾毅拿起桌上的茶杯直接扔了過去。


    鄭直趕忙躲開“你瘋了?俺是鄭直。”


    “打的就是你。”鍾毅不由分說的拿起茶壺又扔了過去。


    鄭直再次躲開“俺惹你了?”


    “我把你當合作夥伴,你呢?”鍾毅氣的又拿起桌上的香薰扔了過去“他媽的你把香水都吃了,有沒有想到我?”


    “這啊……”鄭直再次躲開,尷尬道“俺又不曉得你也瞅上了……”


    “你再說一遍?”鍾毅氣的搬起凳子扔了過去。


    “俺真的之前不曉得,等你開口,俺都和別人做了半個月了。”鄭直接住凳子“俺錯了,錯了。”


    正在搬另一張凳子準備再扔的鍾毅一愣,狐疑的盯著湊過來,奪過他手中方凳的鄭直“老實說吧,你到底遇到什麽事了?”


    “您可真是活半仙。”鄭直恭維一句“一掐一個準。”也不廢話,把張延齡提價的事講了出來,又不寒磣的把鄭虤的事講了“俺就納悶了,他不想和俺做買賣,明講就是了。何必非要揪著俺仲兄不放。”


    鍾毅想了想,突然大笑起來,尤其看到鄭直一臉茫然,笑的更加開心。


    鄭直有求於人,隻好壓著怒火,等對方笑夠了再問。哪曉得鍾毅站起來沒完沒了,直到對方再也笑不動這才開口“能講了吧?”


    “我有什麽好處?”鍾毅卻趁機拿捏。


    “這樣。”鄭直想了想“俺明日把俺的好朋友約出來,俺們一起想辦法把這買賣做下去。”他是個拿的起放的下的人,這買賣若不能很快找到鉚釘物就真的做不下去了,與其黃了,不如算上鍾毅一起發財。


    “建昌伯夫人丟了。”鍾毅考慮片刻,低聲道。


    “啥?”鄭直嚇了一跳,趕緊捂住嘴。瞅瞅外邊,低聲問“不是病了嗎?”


    “屁。”鍾毅一副瞧鄉下人的模樣“這位建昌伯夫人的兄長就是大魔導師。張家雖然顧及以後,不敢做的太過張揚,可是私下裏早就把人軟禁了,準備慢慢的病死。”


    “不對,不對,這和俺仲兄有啥關係。”鄭直感覺頭疼“人家可是早就瞅著他不順眼。”


    “怎麽沒關係。”鍾毅似笑非笑道“之前這位伯夫人可是被軟禁在建昌伯第內的別院,壽宴過去後不久才轉移到那處金庫軟禁的。”


    鄭直的臉都白了“難道……不不不,這不對,人家咋會瞧上俺仲兄。”他懂張延齡為何要揪著鄭虤不放了,可是這也太過匪夷所思了。


    “對伯爺來講,懷疑就足夠了,不需要證據。”鍾毅冷冰冰的回了一句“我勸你還是自保,弄死他得……”


    “不,俺不聽。”鄭直打斷對方“俺……隻要想法子,一定有辦法解釋清楚的。他媳婦……對,隻要找到他媳婦……”


    “找得到嗎?”鍾毅冷笑“就算你把真人送回去,張家一定會為了名聲,說那個是假的。別想著孫家人,說不得就是把這位的母親請出來,也會指著她的親生女兒說是冒牌貨。這是人之常情,沒有人會為了一個人連累全家一起死的。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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