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人盯著這個人,隻要他還在真定府,就一刻不停的盯著。”鄭直送走張榮,立刻吩咐朱千戶,他剛剛也喝了不少,此刻盡管有些頭暈目眩,卻還是趕忙調整之前的籌劃。張榮講的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所以他決定兩手準備“派人給小旗送個信,讓他停手。讓總旗的人撤出去,故廟街那裏也可以撤了,不過選些可靠的人住到東邊焦家角的那處院子裏。再告訴後院,讓妙玉給俺安安生生在後院待著。”


    朱千戶也不問緣由,待鄭直閉口不言後,應了一聲,走了。


    鄭直則來到了另一處院子裏,馮鐸和崇恩慶已經等著了。原本鄭直是要安排二人作最壞打算,如今既然張榮這裏已經平穩了,他隻好改弦易轍。不管這次是不是虛驚一場,都給鄭直提了一回醒。他和這些產業的關係暴露不得,否則將來十娘子母子會衣食無著“俺準備讓慶字號也加入嘉靖會,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馮鐸最近正在研究鄭直前幾日告訴他的關於‘銀行’的那些路子。此刻聽了鄭直的想法搖搖頭“魚龍混雜。”嘉靖會的核心機密就是八號同出一源,一旦外行參與進來,這個秘密就不好封鎖了。


    崇恩慶也認為不妥“俺們和嘉靖會的關係,還是不要太近。”他雖然不曉得嘉靖會到底做的是啥,可是隻看裏邊有好多家當鋪,就感覺水太深,本能的就拒絕。沒點背景的開的了當鋪?這每一家後邊不定站著啥人呢?崇恩慶可從沒有想過有人竟然光棍的啥背景都沒有就敢一口氣開八家當鋪,如今更是一口氣,開了八家總號,甚至還要發揚光大。


    “那有沒有必要,以慶字號為主,再成立一個類似嘉靖會的商會?畢竟日後俺們的買賣要去山東,江南,浙江那邊的。”鄭直不過突發奇想,此時見二人都反對,反而想要探尋。他原本是打算將運河四十家分號全都並入慶字號,然後讓慶字號加入嘉靖會統一管理。邊璋認為有些過於繁瑣,並不認同。如今看來,這個法子,確實不適用。


    “可以。”馮鐸作為嘉靖會的會首,自然曉得的內情比崇恩慶多,想了想“如此最好直隸,山東,江南,浙江,每個省一個分號。”這就相當於擴大規模的嘉靖會。


    崇恩慶卻道“俺們慶字號如今啥都沒有,關鍵還缺人,俺認為還是先固本培元。若是直隸,山東,江南,浙江全都設立分號,實在沒有必要。”他隻曉得鄭直用真定和清苑城內土地做了交換,卻並不曉得鄭直換得了啥。因此才反對這麽盲目擴張。


    “俺再想想吧。”鄭直不由頭疼,又是缺人“廉台堡的那個書院已經建好了,崇東主可以多收一些學徒,在那裏學習。”他原本是給嘉靖會內的學徒準備的,可是馮鐸拒絕了。如今又是缺人,正好廢物利用。


    送走二人,鄭直又馬不停蹄的來到另一邊,與醉醺醺的江侃見麵。也算對方運氣,若不然,一會從鄭家出去,可就是被裹著扔河裏的屍體了。


    “你有急事?”江侃喝的不多,不過等的已經不耐煩了。畢竟是鄉下土財主的婚宴,講究的是量大管飽,大魚大肉就已經讓人感覺滿意了,哪有什麽精細的菜品。


    “你上回講的那個啥銀行,咋弄?”鄭直坐了下來,拿出煙杆點上“俺想試試。”江侃講的銀行,與去年錢寧所講的當鋪運作方法有很多的重合的,當然也有很多不同。隻是當時鄭直沒有機會細問,隻能自個摸索。剛剛馮鐸臨走前,私下向鄭直建議。與其盲人摸象,不如現學現賣,亦步亦趨的跟著江侃學。一旦有效,再在嘉靖會內推廣。鄭直認為這法子不錯,正好他也需要理由搪塞江侃,於是就提了出來。


    “好啊。”江侃笑了“我就知道你不會放過發財的機會的。正好我也想試試水,咱們一人一半。”


    “行。俺人頭熟,估計下月底前,就能開張。不過你得管著,否則,俺啥都不會。”鄭直輕揉額頭,他有些頭痛。


    “我也一堆事。”江侃一聽,對方想當甩手掌櫃,立刻抗議“我這裏又要開發真定和清苑,哪有那麽多人。”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想光拿錢不幹活,憑什麽?


    “俺那也一堆事。”鄭直沒好氣道“剛得的消息,今上開恩用內帑捐建隆興觀,過兩日聖旨就到了。俺還打算下月去底下的州縣轉轉,瞧瞧有啥買賣……”


    “我給了你運河四十家門市鋪麵,雖然都不大,可都是黃金地段,沒必要和一群土坷垃搶地裏的那點東西吧?”江侃不以為然。


    “俺住在這,本鄉本土的,俺不摻和,跑去運河那邊,萬一再遇到江郎這樣的買賣人,直接搶了那四十家分號,俺咋辦?”鄭直理直氣壯的反駁。


    江侃像看傻子一樣“你的後台可是皇後啊!誰敢啊?”


    “皇後會為了四十個鋪麵去給主上開口?”鄭直反問。


    江侃想了想,伸出拇指“對,對,你講的對。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我這幾年走的太順了,忘了這一點。我也得留個後手。”


    鄭直一聽,頓時後悔,他很多時候都是靠著舉一反三,才僥幸走到如今。不想竟然無意中啟發了江侃,這讓鄭直感覺得不償失。可是話已出口,他也不好阻止“你不是講啥設計團隊?圖紙好了不?”


    “正在設計呢。”江侃趕緊保證“絕對的頂級設計,蘇州園林,江南水鄉……”


    “啥水鄉?”鄭直頓時不抱希望“俺們這冬天水都成冰了,況且今年夏天還大旱,目下俺們家還在城南施粥呢。”


    讓他沒想到的是,今年大旱,對他也有好處。比如招工就容易很多,他的書鋪還有工程隊,顰顰的織廠都可以用極為低廉的價格招到合格的工人。也因此,工程進度提速很多。比如總長二百丈的圓形夯土堡牆下個月月底就會完工,包磚工程預計十一月底也會完工。


    而城內土建也會在十一月底前完成地基建設,主體建築則要明年這個時候才能完工。


    “放心,我不是當著同善會的會首嗎?我想好了,回水堤將廉台堡還有廉台村整個囊括其中,來一個s彎道,就是一個蛇形走位。總之你相信我,整體效果,保證你滿意。最晚,十一月前就完工了。”江侃信誓旦旦的拍著胸脯打包票。


    他如今發現,和鄭直在一起很有意思,思想可以碰撞出火花。他講的,鄭直可以跟上,鄭直講的他也可以聽懂。這在其他人身上卻看不到,哪怕是祝英台。有這麽高的智商和溝通力,鄭直怎麽也該是這小說裏的二號男主吧?要不要把對方收為小弟呢?這樣會不會以後賺錢更容易呢?


    自己把妹,鄭直在外邊兢兢業業的為自己賺銀子,似乎,好像挺不錯。


    鄭直可不曉得差點被他送走的江侃,正在籌劃如何收他做小弟。他如今還有一堆事情要做,比如和鄭虤談判。


    “你再講一遍?”鄭虤壓抑著憤怒看著鄭直。


    “俺要她……”鄭直悶聲悶氣的重複了一遍。


    話沒講完,就被鄭虤扇了一耳光“你個畜生,她是你……”


    “二虎是道士,一輩子也不能還俗。”鄭直摸摸自個的臉頰“你要啥,盡管提,隻要俺能辦到。”


    鄭虤眼睛一眯,冷笑“你想得美。這話你講出來不覺得丟人,俺都跟著寒磣。”


    “俺不是來鬥嘴的。”鄭直回答的很幹脆“俺還等著。”


    對方要銀子,他想好了,給。要那啥《鄭注五千言》,他也答應。隻要對方答應把女人和孩子還給他。不過看對方的反應,若是曉得孩子的事,估計要吃了他。那,孩子讓給他,女人不能讓,這是他的底線,反正日後還能生。


    “俺要二伯的世職。”鄭虤突然開口。


    鄭直一愣,反應了片刻“你要世職做啥,你又不能承襲。”


    “俺現在不能承襲,又不是以後不能。”鄭虤高深莫測的回了一句。


    鄭直細品,不確定的問“你要還俗?”這話本來就有問題,畢竟鄭虤本來就是假道士,隻是因為他得了禦賜封號才弄假成真。除非朝廷剝奪或者主上開恩,否則,咋可能承襲祖職?


    “不會吧?”鄭虤用嘲諷的語氣,故作驚詫道“五虎不會以為俺在京師這一年多就是整日念經吧?”


    鄭直不吭聲,他這一年多就不得空閑,哪有心思琢磨鄭虤。不過,他確實認為對方掀不起啥大浪。


    “莫以為天底下就你聰明。”鄭虤炫耀道“建昌侯第你去的,俺也去的。”


    鄭直無語,對方做道士,這其中也有張延齡的手腳“你答應他啥條件了?”


    鄭虤對鄭直的語氣相當不滿意“住口,虧你還是解元,張嘴銀子閉嘴買賣,滿嘴的銅臭,一副市儈模樣。俺行得正,坐得端,自然不用蠅營狗苟那一套。不需要答應任何人的條件,人家就願意幫忙。”


    鄭直煩了“兄長如今已經有了官身,還是安心靜修為妙。鄭家子弟眾多……”


    “住口,住口。”鄭虤怒不可遏“別以為俺不曉得你咋想的。啥鄭家子弟眾多,二伯的世職,卻隻能是俺們嫡枝子弟的。鄭傲也好,鄭仟也罷根本沒資格,至於鄭修、鄭健、鄭偉想都別想。鄭佰那個丟人現眼的,更是提都不要提。如此算下來,若是俺不承襲,就該是你了吧?倒是打的好算盤。功名你占著,世職你霸著,你咋不上天呢?”


    鄭直歎口氣“二虎對俺誤解太深了。這世職俺真的無意。”講完起身。


    鄭虤下意識的後退一步“幹啥?”那次鄭直在馬車裏扇他,臉腫了將近一個月,從此以後他就有了心病。看到對方的臉頰,不由後悔過去一年多光在女羽士身上用功了。


    鄭直卻不理他,而是直接走到了書架,取出一個木盒子,拿過來遞給對方“這是上月重修廉台堡祖宅時,找到的爹的遺物。”


    鄭虤一聽,急忙奪了過來,打開。將裏邊的書信拿起來,湊近燭光看了起來。


    鄭直則回到座位,拿出煙鍋點上,靜靜地抽了起來。


    “這……啥意思?”良久之後,鄭虤開口,卻問了一句廢話。


    “意思是,三虎沒有死,慶哥就是。”鄭直平靜的講“所以這世職就算二虎不要,最後多半也是慶哥的。”


    鄭虤拿著信,遊移不定,關於鄭家和趙家的恩怨,鄭虤曉得的自然比鄭直多。


    姑母和姑丈是指腹為婚,可是原本指的不是趙爍,而是趙家如今的嫡長子,趙磊。奈何當時鄭家落魄,充軍三萬衛,趙家就打算悔婚。這也是人之常情,並沒有啥不妥。關鍵鄭福不答應,他雖然充軍了,可是在軍中的很多關係都在,比如許泰,許錦的父親許寧等人。麵對鄭福花樣繁多的催親手段,趙家迫於各方壓力,隻好捏著鼻子認了這門親。卻耍了小聰明,打發庶子趙爍娶了鄭家的掌上明珠。


    似乎老天爺也不滿意這樁婚事,二人成親三年,依舊沒有所出。趙家的那個老太君直接將姑母趕了出去。姑丈趙爍無奈,隻好帶著姑母投靠在京師武學讀書的鄭實夫婦。然後第二年,成化二十二年,趙爍秋闈中試,同時趙耀慶出生,可謂是雙喜臨門。


    “這信還有誰看過?”終於,鄭虤抓住了這件事的關鍵。


    “隻有俺。”鄭直冷笑“不過姑母肯定是知情人,祖母多半也曉得。難不成,二虎也要一起滅口?”


    鄭虤眼中寒芒稍縱即逝,盡管他一直瞧不上鄭直,卻認同對方的判斷。姑母是同輩之中最小,又是嫡女,向來得到祖母寵愛。倘若姑母開口,祖母多半也不會坐視姑母在趙家受氣。


    “換一個條件吧。”鄭直原本打算隱瞞下來這個消息,然後策反趙耀慶,搗毀趙家。如今有了張榮,這個錦衣衛出手,省去了一堆波折,趙耀慶的身份也就沒有必要保密了。若是操作得當,趙家全家都要覆滅,正好趁機把趙耀慶拉出來。至於姑母,鄭實夫婦的仇不講她有份,最起碼知情,卻始終置身事外。生死有命,自生自滅就好。哪怕是親姑母又咋樣?從小到大,他隻見過幾麵。況且女子出嫁從夫,怨不得旁人。趙爍的進士功名,就當補償他們的吧。


    不得不講,鄭直的奇特遭遇,讓他對親情看的並沒有多麽重。尤其是經過這麽多事,他已經懂了,很多他在意的人,其實人家對他並沒有多麽在意,比如鄭妙順等人。既然如此,做好本分,不多做,也不少做就好。


    “這事你不能講出去。”鄭虤又是一陣沉默後開口“你幫我拿到世職,剩下的隨你。”他這輩子就是想要當官,可是他早就明白,憑借他的能力,根本無法在舉業再有突破。這也是他麵對鄭直時,那心中始終壓抑不住的意難平。原本指望靠著鄭寬,能夠走捷徑,結果又是鄭直,打破了他的期望。文臣的路子走不通,好,俺不和你爭,俺走武臣總行吧?卻不想這次阻攔他的會是慶弟。那可是錦衣衛正千戶啊,慶弟如今已經是錦衣衛的試百戶了,想來總有法子可以升上去的,為啥要和俺搶呢?就讓給為兄吧。


    鄭虤的選擇確實又一次超出了鄭直預料,亦或者他的內心深處,並不願意相信,鄭虤會如此決定“可以,不過你要立字據。”


    “休想。”鄭虤想都不想就拒絕了,口不擇言道“若是你突然死了,旁人得到了,俺咋辦?”


    “住口。”鄭直惱了,不是因為對方咒他死,而是對方語氣輕佻“二虎可以怨恨俺,可是若敢對大人不敬,真以為俺怕你?”


    鄭虤嘴唇動了動,還是忍住了。


    房間裏再次恢複了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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