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燈節,出乎鄭直預料,這個新年雖然過得艱難,卻依舊熱鬧。老百姓要求很少,隻要有飯吃,有衣穿就知足了。因此,這段日子他和順子也難得的吃了幾頓飽飯。


    鄭直倒不是對順子多麽信任而是實在不曉得去哪,而順子卻可以幫助他學會如何活下去。是的,脫離曾經的生活太久,鄭直甚至隻會搶。而且哪怕搶泔水,也隻會打扮的體體麵麵的。目下鄭直則不然,一身破衣爛衫穿在身上,蓬頭垢麵,哪怕是他在水坑倒影中見到自個的影子,都會嚇一跳,遑論他人。


    有了這層偽裝,白日他已經不怕出門了。今個兒一早,外邊下了大雪,鄭直和順子各自分開出門開始了新一日的乞討。真的是乞討,挨家挨戶……


    “去去去,俺都沒吃的了……”


    “沒有沒有……”


    “滾……”


    忙活了一上午,鄭直也沒有討到一粒糧,反而挨了好幾腳。若是以往,他早就不管不顧先打了再說,如今卻毫不在意。又來到一戶人家,叫門之後,一位婦人出現在了門口。


    “行行好,可憐可憐吧。”鄭直蜷縮著身子,晃晃手裏的破碗“大娘,好幾日沒吃飯了,給口吃的吧!”因為臉上那道疤痕太過引人矚目,同時顯得凶悍,順子想了個法子,用塊幹淨的裹屍布給他做了個露出半邊臉的麵罩。隨著裹屍布越來越髒,這東西越來越有用,比如眼前的婦人就沒有害怕。


    婦人看著是個心善的,歎口氣“等著。”關上門,不多時又打開,拿著兩個豆麵餑餑放到了碗裏“走吧。”


    鄭直大喜,正要道謝,這時裏邊傳來動靜“劉媽,誰啊?”


    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了屏門旁,唐姨媽,不,黃娘子,不,段氏。


    “太太,是要飯的。”劉媽趕緊辯解一句,站到一旁。


    對方立刻發現了鄭直那不規矩的目光,皺皺眉頭“劉媽,你個老眼昏花的,這種人人高馬大的,做什麽不能混口飯。給他?喂了狗也不給。”講完伸手將鄭直碗裏的兩個餑餑拿了回去“關門。”


    劉媽也對鄭直的沒規矩十分不滿,直接關門。


    鄭直疑惑的後退幾步,瞅瞅地方,這個女人不是唐姨媽,雖然長得與唐姨媽幾乎一模一樣,卻年輕不少,也就二十來歲,難道就是唐姨媽的妹妹或者孩子?那個女人到底扔了幾個?


    鄭直邊琢磨邊向下一家走去,不想這戶人家已經是巷口第一家,而且沒有門。鄭直好奇的繞到路口,果然大門在另一邊。此刻門口進進出出,外邊還架著大鍋。


    鄭直趕忙故技重施,湊去大鍋旁討要。


    “狗鼻子還挺靈。”胖頭肥耳的廚子笑罵一句,拿起大勺給鄭直從大鍋裏舀了一勺肉湯,又拿了兩個豆麵餑餑塞給他“人家要成親,別搗亂,記得一會多說幾句喜慶話。”


    鄭直連忙道謝,將一個餑餑塞進懷裏,大口吃了起來。講實話,這幾日他吃的有點油,畢竟過年呢,哪怕日子過得再苦,過年也要吃頓好的。哪怕日子再苦,天下也是好人多,願意擠出一口湯給他這個苦命人。太香了。


    正吃著,有人走了過來,塞給了幾個廚子一人一個小布袋“這是王老爺賞的,諸位可要掌好勺。”


    “恭喜王老爺早生貴子,百年好合。”鄭直趕忙湊趣開始把吉祥話不要錢的講了出來。


    那人瞅了眼幾個樂嗬嗬的庖廚,哭笑不得。拿了一個空的小布袋,又從其他小布袋裏倒出來一些,塞給了鄭直,竟然是煙葉“王老爺賞的。”


    “祝王老爺早生貴子,大吉大利,金榜題名。”鄭直大喜,接了過來。他已經很久沒有摸到過這東西了。


    那人笑著又走向旁的地方去了,鄭直打定主意,在這守著,沒準還有好處。撿了一張紅紙小心翼翼的將煙葉卷好湊到灶台點著,四下張望,走到角落坐下,抽了起來。因為怕不禁抽,甚至將煙卷卷的極細。


    “老董頭,多久可以開飯?”這時有婆子走了過來,聞了聞“新娘子餓了。”


    “老虔婆,少謔謔,人家新娘子才不稀罕呢,俺還不曉得你。”廚子笑罵一句“放心,一會先把好肉給院裏送去。”說著趁人不注意抓了對方一把。


    婆子也不躲閃,趁勢拿起案板上一塊肉放到了嘴裏“這模樣俊的就是好,啥時候都有人稀罕,旁人還會覺得委屈了。”


    “大喜的日子,莫胡言亂語。”廚子提醒一句“本來就是委屈了小娘子了。”


    “什麽委屈?”婆子不滿道“人家在裏邊樂嗬著呢。”又抓了一片肉,走了。


    此時有人將大紅紙拿了出來貼在了院牆上,上邊寫著“興濟縣王俊平老爺東安縣施氏共結連理”。


    鄭直砸吧砸吧嘴,繼續抽了起來。他原本以為沈大娘子是個體麵人,如今看來,不過如此。


    吃過午飯,門口搭上了戲台開始有戲班子唱戲。唱的還是《牡丹亭》,鄭直突然想到了徐瓊玉,方家姐妹。頓時沒了心情,起身拿著碗,再次引著一根煙卷,繼續討飯。


    也許今個兒是個成親的好日子,才走了兩條街,又遇到了吹吹打打,穿街而過的迎親隊伍。鄭直站在人群中好奇瞅了瞅,清道牌上寫的竟然是英國公府。再聽路人講,這是英國公府嫡孫勳衛張侖迎娶隆慶長公主女兒的迎親隊伍。


    他特意瞅了瞅隊伍前著頭戴暖帽,青色錦繡官袍,束玉帶,踏皮靴,跨紅馬的青年。果然依稀有幾年前的模樣,想來新娘就是當初那位前車之內的小姐吧。


    郎才配女貌,豺狼對虎豹。鄭直一邊咒罵,一邊跟著路人彎腰撿迎親隊伍撒在路上的銅錢。真有錢,這麽撒,要撒一整日。他突然想到了孔方兄弟會,也不管之前明明剔除了對方參與的可能,頓時憤憤不平起來,這錢他娘的是老子的。


    這樣的日子過得很慢,也很無聊,卻絕對的安穩。鄭直本來以為,他可以平平安安的躲到三月二十二,卻不想世間有高人。


    他今日在一家酒肆後巷搶了半鍋吃剩的牛肉湯,本打算回去就著白菜燉上幾塊豆腐,不想一開門,就聽到了順子大喊“快跑……”


    鄭直顧不上一切,把鍋扔了,直接就跑,可是四周已經竄出來一群手拿利刃的輕裝漢子。


    他趕忙脫了身上的爛袍子裹在胳膊上,準備拚命,不想人家也早有準備。天空突然暗了下來,鄭直一抬頭,幾個壯漢拿著漁網跳了下來將他網入其中。任憑鄭直如何掙紮也無濟於事,隻能被人拽向胡同口早早停下的馬車。


    鄭直小心翼翼的將縫在褲帶上的唯一一枚藥丸收好,隨時準備來個魚死網破。可讓他意外的是,對方並沒有滅口的意思。還給鄭直沐浴,更衣,隻是把他軟禁起來。既來之則安之,外邊天羅地網,鄭直也不好亂動,隻好靜下心來,以不變對萬變。他早就發現了,很多事就是因為沉不住氣,搞砸了的。


    第二日,終於有人出麵了。卻並不是鄭直猜測的鍾毅等人,而是鄭虤,徐光祚,張侖還有兩個陌生青年。


    “十七弟,你沒事吧?”鄭虤一進門,就湊過來噓寒問暖,一副兄長關心兄弟的模樣。


    鄭直好奇追問“那些殺俺的人是兄長派來的?”


    “哪有。”鄭虤趕忙否認,此刻一直不吭聲的徐光祚道“俺們聽人講,有人出花紅要追殺十七弟,也派人尋找。果然皇天不負有心人讓俺們先找到了,為了怕誤會,這才用這個法子。至於十七弟的那位朋友,也無恙,稍後就可見到。”


    鄭直點點頭“卻不曉得幾位是?”


    “哦。”鄭虤趕忙介紹“這是俺們七姐夫,定國公;這位成國公嫡孫朱勳衛;這是英國公嫡孫張勳衛;這位是保國公嫡孫朱勳衛。都是關心十七弟的,這次多虧了他們幫忙。”


    鄭直做感激狀一一拱手謝過“實在多虧了諸位相助,在下不勝感激。”


    “不用,應當的,應當的。”成國公嫡子朱麟道“都是自家人。不曉得十七弟下一步有何打算?”


    徐光祚皺皺眉頭,朱麟太心急了。鄭直能在如此大鍋之下能夠活下來,哪是好相與的。隻是對方話已出口,他也不好阻止。


    “自然是逃出京師,遠走天涯。”鄭直做傷感狀“兄長,日後家裏就靠你了。”


    “這是應當的。”鄭虤立刻答應,卻又苦著臉道“可是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隻怕力有未逮。”


    “俺進了大牢,手下的人和產業如今早就四散。”鄭直無奈搖搖頭。


    “俺聽人講孔……”朱麟立刻接話。


    “大郎。”徐光祚立刻打岔“俺十七弟驚魂未定,這些事緩緩,從長計議,從長計議。”


    張侖和朱嶽也立刻附和“對,從長計議。”


    鄭直拱拱手,心中冷笑。徐光祚個王八,倒是精明,不過他也不笨,大概想明白了這些人所圖為何,孔方兄弟會那些失蹤的銀子。


    可是他早就退出孔方兄弟會了,那些人咋就瞄上他了,思來想去,一拍腦袋。他退出孔方兄弟會的事隻有鍾毅他們曉得,而徐光祚從王增那裏得到的消息斷了之後,肯定不會想到他會那麽爽快退出。此刻在那些人眼中,這幾年他在真定的有聲有色,也許就是孔方兄弟會的銀子堆出來的。


    “不知俺在這裏,曉得的人有多少?”鄭直一副驚弓之鳥的模樣。


    “十七弟放心。”徐光祚還沒開口,張侖搶先道“就俺們幾個曉得詳情,外邊的人都不清楚。”


    “對對對。”朱嶽附和“就連外邊的五個人都不清楚十七弟的身份,剩下的更不要提了。”


    徐光祚有些無語。


    “如此甚好。”鄭直為掩飾尷尬,走到一旁拿起茶碗倒了碗水,一飲而盡。並沒有看到,身後的五個人神態各異,擠眉弄眼。待喝完之後,回過頭道“對了俺也無以為報,就告訴諸位俺聽到的一個秘密,關於孔方兄弟會的。”


    眾人一愣。


    “快講。”朱麟趕忙上前一步,靠了過來。其他人也不甘人後,湊了過來。


    “孔方兄弟會兩年前被人坑了十幾萬兩銀子。”鄭直看向徐光祚“對吧,姐夫?”


    眾人一愣看向徐光祚。


    徐光祚臉色難看,正要開口,突然眼睛瞪大,不可置信的捂著脖子。與此同時,朱麟,張侖,朱嶽也大同小異。


    鄭直扔了手裏的碎瓷片,揪住鄭虤的發髻,捂著對方的嘴,看著在地上痛苦掙紮,想要呼救卻無法發聲的四人,給了還想往外跑的張侖下三路一腳“二虎,瞅見了,六大國公,俺弄死了四個他們的嫡傳,很簡單的。”


    因為怕鄭直利用屋裏陳設逃跑,所以臥房內除了一張床,一張用料厚重的實木桌子外,啥零碎都沒有。不想如今卻成了徐光祚四人的催命符。


    鄭虤臉色煞白,不敢吭聲。


    “你是要跟他們一樣,還是不一樣。”待四人徹底沒了動靜,鄭直鬆開對方的嘴“自個選。”


    “徐光祚他們講孔方兄弟會的銀子在你手裏。”鄭虤哆哆嗦嗦開口了“事成之後,分俺一半。”


    “你也不想想,你配嗎?”鄭直冷笑“家裏咋樣?”


    鄭虤一聽,鬆了口氣,趕緊顛三倒四道“六太太封了芝麻巷,不讓俺們進去,俺曉得的也不多。對了,曹二娘在芝麻巷你家門口跪了三日三夜,自願給你做妾,三奶奶和六太太答應了。後來六太太的爹死了,六叔讓他在長俸寺守孝一年,盡孝道。如今芝麻巷是三奶奶當家,俺媳婦幫襯。虎哥失蹤了,六叔不讓外傳,應該曉得一些。四嫂前幾日沒了。對了有人上月去芝麻巷那鬧事,好像姓夏,結果讓曹二娘把他家女眷都搶進了院子。還有,你那個親隨,如今又聽曹二娘的了。還有六姐病了,不曉得啥病,病得很重。還有七姐懷孕了……”瞅了眼地上的徐光祚“俺這次來,就是因為有番子老是想著上林濟州,俺怕了,不想來了,你被下大獄了。對了你那個師兄,也不可靠,你出了事,啥都不管……”


    鄭直想了想“乾隆當,康熙當的事你曉得多少?”


    “聽人講前一陣有擠兌,不過挺過去了,剩下就不清楚了。”鄭虤心頭一動,卻不敢多問。


    “是不是漏了啥?”鄭直戲謔的看著對方“二虎不是一直攛掇六叔開革了俺宗籍嗎?他沒答應?”


    鄭虤訥訥不語。


    “外邊多少人?”鄭直又問。


    “院裏五個,外邊還是十二個,不過是住在前院。”鄭虤立刻回答。


    “俺那個朋友在哪?”鄭直追問。


    “死了。”鄭虤趕緊道“是他們的人下手沒輕沒重的,不關俺的事。”


    “脫衣服。”鄭直鬆開對方。


    “幹啥?”鄭虤沒反應過來。


    “俺得出去啊。”鄭直理所當然道“不換你的衣服,換誰的?”


    鄭虤不情不願道“隻給你外套就好。”


    鄭直皺皺眉頭,待對方脫下大氅之後,鄭直卻不著急穿身上。而是戒備的開始搜檢徐光祚等人,片刻後在張侖身上發現了一把精致的匕首,拿在手中“把門外你的手下喊進來,別耍花招。”


    鄭虤無奈,被鄭直按著來到門旁,打開門“二杆子,進來。”這才收回身,被對方拽進稍間。打定主意,一會二杆子進來,趁著二人動手,立刻呼救。否則這事其他幾家不會放過他,一定要把鄭直抓住交出去。卻不想一回頭,感到心口一痛,繼而啥東西劃過脖頸。


    鄭直冷漠的看著對方,似乎事不關己的將大氅穿好。他留下鄭虤,就是為了黃嬤嬤占位置。如今這次肯定用不了了,那鄭虤對他就沒用了。


    二杆子走進門,看明間沒人,正猶豫要不要進裏屋,聽到一聲不耐煩道“來了沒有?”聲音陌生,卻帶著倨傲之氣。二杆子想來是與東家同行的哪位貴人,也沒多想,趕忙朝著西次間走了進去。一進屋就被啥東西蒙住了頭,不等他護住腦袋,就感到胸口一痛,繼而是脖頸,喊都喊不出,倒了下去。


    鄭直瞅了瞅手中匕首,小心收回到靴子裏。將幾人身上值錢的東西也都裝好,這才深呼吸一口氣,大步向外走了出去。


    鄭虤那點心思他懂,千方百計想讓他走後門,那麽他偏走前門。至於順子,應該確實是沒了,鄭虤懂,全說假話不如九真一假。


    他大模大樣走出正房,無視了院裏的四個壯漢,穿過垂花門,來到前院。果然隻有兩個壯漢看著屏門,沒有他人。那二人也不知鄭直深淺,眼睜睜看著鄭直大步走出屏門。待鄭直到了門房外,瞅了瞅裏邊隻有門子一個人,拿出靴中刀走了進去。


    “一共死了二十四個人。”張采拿著手賬稟報“其中四人是定國公,英國公嫡孫,成國公嫡子,保國公嫡孫。另外十九個是他們的家人還有車夫。”


    “另一個人是誰?”白石皺皺眉頭。


    “不曉得。”張采指著不遠處的無名氏“頭也沒了,無法辨認。”


    “讓仵作屍檢。”白石四下張望“他們沒有講為什麽在這裏帶這麽多人相聚?”


    “沒有。”張采搖搖頭“雖然都是軍籍,可全是家生子,問不出的。本來這事都不一定報出來,是保國公的娘子打發人來尋,是個沒見過世麵的,大喊大叫,引來了總甲。”


    “多事之秋啊。”白石苦笑。沒見過世麵,在他看來是蠻橫慣了。


    “白千戶。”侯能走過來“經過各個公府家人辨認,他們隨身攜帶的財物都沒了。還有,俺打聽到,當時有人瞅見是五位公子進的院子。”


    “請人來,俺要畫像。”白石鬆了口氣,隻要有目擊者就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皇明土著大戰穿越眾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叫你敢答應嗎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叫你敢答應嗎並收藏皇明土著大戰穿越眾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