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聲悠揚,爆竹聲喧囂。袁愷卻無心感歎歲月如梭,光陰似箭。他如今在江西南昌寧王府,是來祈求寧王收留的。


    用時將近一個月,累死了十四匹駿馬,他自個也幾乎散了架,才從京師跑了四千八百五十裏路到了這裏。這一趟京師行,袁愷多年的心血全沒了,甚至路過揚州時他都不敢去接嫂子還有女兒。沒法子,張家不會放過他的。


    好在袁愷還有命,有命就有一切。他還年輕,可以再有後代。他曉得如何賺銀子,甚至那段日子裏又跟江侃學了不少。至於本錢?孔方兄弟會會票倒賬了,那東西跟廢紙一般。可是京以外的還不曉得,因此當時趁著張家人抓江侃,他跑出來的時候隨手抓了一大把,路上全都換成了銀子。


    足足五百兩金子,而這些也就成了他麵見寧王的見麵禮。說起來,最開始黔國公夫人是推薦他來江西這裏經商的。可是袁愷自認為舉世皆濁我獨清,卻不想一山更比一山高。他得意洋洋的入京,灰頭土臉的逃了出來。


    再回南京?魏國公那些老烏龜能放過他?估計不但搶了他的產業,還要逼迫他為對方賺銀子。黔國公夫人?樊家在京師都護不住他,憑啥到了南京就可以?


    因此,袁愷幹脆主動來到了江西,從頭再來。是的,有人一遇挫折就肝膽俱裂,有人則越挫越勇,江侃就是後者。這段日子,他一直在回想三不牙行倒賬的全過程。很顯然,他,乃至江侃的每一步都在對方的算計中。這太過匪夷所思,除非,那個幕後之人一直就在眾人之中。


    是誰?若是鄭七姐不死,袁愷就認定了鄭直,畢竟定國公和成國公退股這事初看上去合情合理,細想卻處處透著古怪。可偏偏鄭七姐死了,而乾隆當等四當則是在對方死後崩盤。


    銀子去哪了?按照袁愷的估計,當日四當至少有二百萬兩現銀。一旦銀儲不夠,四當的賬房應該提前告警。再者,因為之前冬至被搶,裏邊重新補充的鏢師都是各家親自挑選,同時還增加了外圍巡弋。要想把銀子弄出去,隻有通過合規手段,抵押貸款,畢竟賬房是下午休市後,才會盤賬。如此才能避開賬房,在那些護衛眼皮子底下把銀根抽幹。


    奈何因為亂民隨後衝擊四當,裏邊的賬冊契書早就四散,幕後之人也就成了迷。


    正胡思亂想間,有位答應走了出來,示意袁愷跟著。袁愷疾走幾步,將一枚五兩銀錠塞給對方。答應笑了笑,開始將一些麵見殿下時的注意事項說給袁愷。


    從對方口中,袁愷大概對寧王有了個模糊印象,多才多藝,醉心山水,與世無爭。可是他對此是懷疑的,畢竟有張家等一幹勳貴外戚珠玉在前,大明的皇族能是啥好東西?


    待見到年屆三十的寧王本人,袁愷卻曉得他錯了,甚至不由感歎,這才是皇家該有的樣子。威嚴如同巍峨的山峰,莊重而不可侵犯,讓人敬畏。談吐如謙謙君子,出口成章,語速不快,卻字字珠璣。


    和聰明人講話,最忌諱把對方當傻子。袁愷立刻推翻了來時的盤算,將他如今的窘迫和盤托出。請求寧王庇護,同時願意為寧府貢獻力所能及的力量。


    “俺曉得了。”寧王朱宸濠剛剛三十歲,正是年富力強,龍精虎猛的年紀。對於袁愷講的,不置可否,卻還是釋放了善意“先生滿麵疲憊,想來路上辛苦了。在府中歇息幾日,瀏覽下江南喜慶,俺們再促膝長談。”


    袁愷自然曉得這事不是一蹴而就的,因此並沒有表現出任何心急,起身告退。


    待屋內隻有朱宸濠一人,他拿出根煙點上,開始權衡利弊。庇護袁愷?這對於旁人來講,要冒著天大風險,可是對於他來講,一點都不難。關鍵就看值不值?


    按照袁愷自個講的,如今攪動長江以北的三不牙行倒賬案就是對方和其他幾人聯手而為。若果真如此,袁愷就是貨殖奇才。朱宸濠會想盡辦法庇護對方,因為他如今缺的就是這種人。


    沒法子,王府也沒有餘糧。不同於前世,沒有銀子,他就收留強盜四處攔路搶劫。今生,熄了爭奪天下念頭的朱宸濠麵對府中窘迫財政,卻囿於前世,束手無策。這不巧了,有人自個冒了出來,給他送銀子。


    是的,大夢三千年。當年他不聽婁妃勸阻,執意造反爭奪天下,卻成了王守仁等人的墊腳石。不但累得生靈塗炭,還身死族滅,妻離子散。


    朱厚照很有高皇帝的手段,看似胡鬧的歸還叛軍刀兵,重新對壘擒獲,目的卻是打壓文官勢力。是他朱宸濠小瞧了天下人,因此對於朱厚照下令將他和諸子一同秘密處死也沒有不滿。朱家子弟,敗就是敗了。


    卻不想再睜開眼,朱宸濠又回到了弘治十二年的元月。此時他的王妃剛剛誕下大哥;他剛剛萌生異誌準備廣納強盜。


    一切都還來得及。


    朱宸濠立刻改弦易轍,同時遣散了跟前那些蠱惑他的落魄酸儒和遊方道士,從此窩在後宮不出。


    在朱宸濠看來,他能夠死而複生是常年吃齋念佛的王妃感動上蒼所致。因此,這一世,朱宸濠再不敢有非分之想,隻願安分守己做個太平親王。


    人沒了進取心,也就無外乎酒氣財色。朱宸濠不好酒,習氣尚可,對於金銀,若不是為了造反,其實需求不多。唯獨這色,過不了。不論旁的,咋也要把前世的紫,翠,素,趣四位夫人尋來共度餘生。


    好在朱宸濠還記得四位夫人的出身,依靠前世的記憶,他立刻派人前往各地尋找。卻不想隻尋到了翠夫人,而紫,素,趣三位夫人卻一次次的得而複失,至今更是下落不明。


    那位尤物落在誰手裏了?那個姓孫的秀才?可是負責監視的人根本沒有在孫家發現三位尤物的蹤跡。那會是誰?


    此時,遠處傳來了暮鼓之音,快十八,慢十八,不緊不慢又十八,如此兩遍。


    “聽人講,定國公這瘋病跟他祖父是一般的。一旦發病,喜怒無常。”方東聽著外邊此起彼伏的爆竹聲,打個哈欠“之所以去鍾大真人那裏就是求醫的。哪裏想到鍾大真人還沒有對症下藥,就被定國公一刀紮進心口了,把咱們把總直接嚇尿了。”


    周圍幾人沒忍住笑了起來,張侖不管本質如何,反正平日裏還算有些人望,朱麟則不然。因此這次不服對方做勳衛司把總的大有人在,哪怕是與成國公家平日來往密切的,也是怪話不斷。


    “這病難不成還往下傳?”鄭直卻把眾人拉回主題,擔心的問。


    “不好講。”另一邊的朱本抽口煙“反正也沒瞅著徐勳衛他們有啥不妥。”


    定國公徐永寧因為長子早逝,當時兩個嫡孫年幼,所以在清醒的時候為嫡次子徐世華也請了一個勳衛的缺。這位徐勳衛如今都四十了,依舊還沒有補實缺,這次因為替班,和鄭直等人一起當值。


    眾人正議論紛紛,這時膳房的答應走了進來,端進來四個大食盒。眾人的注意力紛紛集中到了桌上,幾個沉不住氣的,直接起身湊了過去。


    大年三十,弘治十七年的最後一日,他們卻要在乾清宮門外挨凍。好在主上體恤,下令膳房添了一道肉菜,不過沒有酒。隻是對於這道菜究竟能有幾片肉,眾人眾說紛紜,有人甚至開了盤口。


    好在眾人自持身份,沒有立刻發動,直到兩個答應走了出去,作為莊家的譚綸才起身來到桌旁道“哥幾個瞅好了啊。”伸手將大食盒一一打開。


    眾人先是屏住呼吸,繼而破口大罵“肏,一片都沒有……”


    鄭直笑著拱拱手“承讓,承讓……”然後拽著前襟,開始收賬。


    剛剛譚綸設賭,有‘一片’,‘兩片’,‘三片’甚至‘十片’之分,唯獨沒有‘無’。畢竟以常理度之,今個兒過年,再如何膳房也該可憐他們給一片肉啊。所以大部分人都押的是‘一片’,有幾個膽子大的押的是‘兩片’。


    落到鄭直時,他就要押‘無’。看在五兩銀子的麵子上,譚綸特地給他安排了,不曾想膳房真的這麽不要臉,一片肉都不給。


    “幾片?幾片?”眾人正唉聲歎氣,下值的曹棟,徐世華等人走了進來,立刻追問。


    因為取消了值守清宮,所以人手一下子富裕了,可乾清門攏共這麽大。沒法子,朱麟隻好縮短了每一伍當值的時辰,改為每番半個時辰。這當然浪費人力,所以二月開始,眾人的班次將會恢複,不過改六日一班為三日一換。


    “不才區區。”鄭直笑著走了過來。


    曹棟等人隻好罵罵咧咧的掏銀子。孤不孤立鄭直是一回事,可是必須有賭品,否則跌份。


    “東廠與其查那些有的沒的,還不如好好查查膳房呢。”曆來莊家穩贏,可譚綸快輸得當褲子了,不由抱怨一句。


    “他們如今可顧不上。”難兄難弟曹棟湊過來從煙缸裏撿了一根剛剛鄭直掐滅的煙蒂點上“聽人講北鎮撫司失蹤了好幾個人,東廠正找人呢。”


    “還找得到麽?”譚綸撇撇嘴。還想再說,身旁曹棟碰碰他的胳膊,哼哼兩聲不開口了,開始看鄭直數銅板。


    找得著,咋能找不著呢?鄭直一枚一枚銅板,仔細的數過之後放進茄袋。一共三十三個人,三十三顆人頭,也不曉得那位石千戶怕不怕走夜路?


    伴隨著二更的悠揚鍾聲,劈裏啪啦,遠處傳來了微弱的爆竹聲。


    石文義帶著幾個番子從錢寧家走出,耳聽著身後傳來門子喋喋不休的抱怨,不由惱火。他後悔趟這渾水了,早知道還不如聽令行事。如今可好了,先是教匪青龍脫獄,然後是北鎮撫司大量人員失蹤。關鍵這些失蹤人員中相當一部分人是之前被關在錦衣衛獄,經過東廠甄別的。


    楊督公已經下了令,半個月內再找不到凶手,所有檔頭都要受杖刑。


    不同於旁人,石文義新官上任,連一把火都沒有點就要啞火,這讓他如何受得了。更讓石文義不願善罷甘休的是,他得到消息,今個兒一早,白石和張彩等人回來了。


    “檔頭。”一個番子湊了過來“問清楚了,錢娘子下午去跟人幹仗了,搶了一對小娘子回來。”


    眾人哄笑,畢竟這聽起來實在匪夷所思。


    “到底咋回事?”石文義曉得這番子喜歡無中生有,原本不喜,隻是今個兒三十,也不好吹毛求疵。


    “搶回來的是錢百戶的大舅母和表妹。”那番子這才道“聽人講,她家三舅欠了債要把嫂子和侄女賣了抵債。錢娘子聽到消息,過去搶的人。為了這,還扛了一身債。”


    眾人一聽,不由讚歎。他們身在黑暗之中,見多了人性齷齪,因此才會對這種豪氣之人更加佩服。


    “剛剛倒是失禮了。”石文義想了想“這樣,今個兒三十,去瞅瞅哪的酒肆開著,俺會鈔,弟兄們辛苦了。俺去給人家賠個不是,隨後就到。”


    眾人叫好。雖然職責所在,上邊催逼急迫,他們無法回家,可是能在三十吃頓熱乎的還是相當開心地。


    “三條廊坊那裏有家羊肉館,雖然比不上肥羊坊周全,可是量大,那是個達子開的,不歇業。”立刻有人提議。


    “就那了。”石文義大手一揮“你們先去,俺一會到。”


    眾人歡呼一聲,加快腳步。沒法子,天氣實在冷,早到一步早暖和。來到三條胡同,果然一盞氣死風燈下,魚旗寫著‘羊肉館’三個字,眾人一擁而入。


    店東不但是個韃子還是個色目韃子,不過官話講的極好,立刻招呼眾人落座。


    與石文義相處將近一個月,就算之前不了解石文義的也曉得這是個爽快人。不過大夥也有分寸,點了鍋子,白菜卻都不動筷子,等著石文義來。


    隻是左等不來,右等不來,石文義可不是躲賬的人,況且今日請的都是他的手下。眾人想來,對方沒準被潑辣的錢娘子纏住,幾個石文義的親信自告奮勇返回去找。


    其餘人邊抽煙,邊等。不多時,外邊傳來腳步聲,眾人正準備拿筷子,之前離開的人去而複返“快,檔頭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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