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鄭修撰第一次伴駕,務必謹守本分。”楊廷和終於在鄭直上值後的第二十二日,安排鄭直隨駕錄注了。這不是他想要的,可有些事也不是他能左右的。


    主上當然不會自降身份去點名要哪位翰林官隨行錄注,甚至連暗示也沒有,這一切都是鄭直自個爭取來的。一切都要怪謝丕那幾個吃飽了撐的,沒事竟然去招惹鄭直。自從昌國太夫人大壽後,鄭直舌戰群儒的事就傳遍了京師。


    真相不重要,人們總喜歡相信他們願意聽到的。鄭直既是文狀元又是武狀元,鬥贏了一切對手,很符合平頭老百姓心裏的預期。如此,幾日後,又有一條消息傳出,文武雙全的鄭六元竟然如今隻能在翰林院起居注館內打雜。這暗戳戳明晃晃的指責,讓楊廷和如何受得了,他不是嫉賢妒能,他沒有嫉賢妒能,他隻是一切聽命行事。可人們不會在乎楊廷和的苦衷,隻會盯著事實。為了自證清白,楊廷和隻能捏著鼻子安排鄭直排班錄注。


    “楊學士許是不曉得。”不出意料,鄭直的回複依舊特立獨行“卑職在宮內當差時,早就在主上身旁護衛。”


    一旁的張文憲低頭躬身,臉上精彩。他算是服了,明明一句話的事,鄭修撰卻非要咬著不放。可事實勝於雄辯,誰都曉得楊學士是想壓著鄭修撰的,偏偏人家自個折騰到了機會。


    “到時辰了。”楊廷和不置可否。


    鄭直學著規矩行禮之後,拿著起居注冊還有一杆新做的毛筆,跟著司吏前往乾清門等候。


    待來到乾清門前,正好瞅見方東站在門口發愣。對方瞅見他,精神一振,露出一個笑容。鄭直回以微笑,來到宮門石級下,司吏行禮之後走了。


    鄭直順著方東的目光扭頭瞅瞅,另一邊是陳熹,對方同樣對他擠眉弄眼。因為宮規三人也不吭聲,隻是時不時眼睛四處飄。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動靜,爆竹聲響起,那頭豬從豬圈出來了。按照規矩,皇帝起來之後,從寢宮出來,每過一道門,就放一聲爆竹。鄭直在直舍當值,聽到爆竹從遠到近,就曉得聖駕到了乾清宮。冬天的這個時候,蠟燭還要再燒一寸多,天才大亮。


    眾人收拾心情,果然不多時,乾清門從裏邊打開。片刻後,晨曦之中身穿龍袍的弘治帝,在一眾內侍,宮人簇擁下走了出來。


    弘治帝似乎並不曉得今日是鄭直當值,走下石階後,看到對方“咦?今日是鄭勳衛錄注?”


    “是。”鄭直躬身回複。他可不相信弘治帝不清楚。


    “甚好。”弘治帝笑著講了一句就不再多言,一旁的李榮立刻揚聲,聖駕向著清寧宮走去。鄭直自然也見過,懂規矩,一邊拿出毛筆在舌頭上沾沾,寫了幾個字,一邊跟了過去。


    之所以聖駕要到清寧宮,很簡單,大明以‘孝’立國,弘治帝要去清寧宮向王太後問安,然後在太子陪同下用些早餐。


    鄭直這才清楚,弘治帝的女人並沒有住在這裏,清寧宮內都是先帝憲宗皇帝的妃嬪。這當然是掩耳盜鈴瞞著旁人的,宮外都傳遍了,太後在皇後有孕期間送了兩位絕色宮人給那頭豬玀,然後就被寄養在太後宮裏,想來其中之一就是黃嬤嬤。他的黃嬤嬤。


    大豬已經搶了他的女人,小豬正盤算著搶他女人。站在角落裏的鄭直瞅了眼桌上的飯菜,這要是一包藥下去,該不會便宜了興王府吧?當然這都是鄭直窮極無聊等著的時候胡思亂想,他又沒瘋。曹二娘,這寫出來的字也沒有比曹大姐強到哪裏去。


    食不言寢不語,弘治帝父子二人吃過早飯,來到一旁偏殿聽早課。授課的是翰林院侍講學士楊時暢,此人還是殿試時的讀卷官。羙風儀,善談論,是故戶部尚書楊鼎之子,通曉多國朝典故及前輩遺事。與此同時,不遠處還有一群人站在一邊,那些都是翰林院的經筵講官,鄭寬赫然在列。


    鄭直站在一旁聽的也是津津有味,卻沒留意到太子的餘光不時往他那裏飄。經過幾個月的調查,他帶著白石將錢寧,郭勳,焦洵幾人的關係,‘洗錢’門道終於摸清了。白石前幾日出京了,前往宣府調查教匪在那的巢穴。臨行前和他約定,一挨查實,京師和宣府一起動手。


    可是事到如今,太子依舊對鄭直在其中所處的位置摸不清。畢竟鄭直跟錢寧,郭勳,焦洵三人往來密切。可白石卻告訴他,去年因為大破教匪剛剛升為署都督僉事的鄭虎就是鄭直兄長。這雖然沒有讓太子完全釋懷,卻也不再想有的沒的了。


    早課之後,聖駕移步奉天門。大明實行早朝,並在禦門聽政,這禦門就是奉天門。


    豬玀升座之後,鄭直依舊站在角落,俯視石基下的百官。這是他平生第一次參加這種儀式,不免瞅著哪哪都新奇,很快他就瞅見了鄭寬,劉健,謝遷,李東陽,焦芳。


    同樣的,作為關心朝政的百官,也或是聽人講或是看到了縫著熊羆熊背錄注的鄭直。


    按弘治十一年定,通政司五月至七月日引奏五事,其他月份日七事。


    如今是四月,通政司按照挑選出的題本,宣讀起來。


    鄭直將新毛筆在舌頭上沾沾,開始記錄。山東暴民;直隸流民;湖廣鄖陽府亂民;南京又有饑荒前兆;瓊州府那邊的暴民已經平息;宣府附近出現了韃靼人;壽寧侯求用舊鹽買引長蘆鹽場餘鹽。然後都察院搶先發難,卻是彈劾內官監浪費內帑,修造宮觀。


    嗯,後一條沒安好心,不用詳細記。很顯然有人想讓鄭直難堪,他們彈劾的是在真定修建的隆興觀。


    弘治帝輕描淡寫的將都察院的禦史打發後,兵部尚書劉大廈,刑部尚書閔珪,戶部尚書韓文,工部尚書曾鑒,都察院左都禦史戴珊開始就如何處理直隸,山東,湖廣的民賊,各抒己見。沒錯,連都察院,工部這種文官都對行軍部署指手畫腳,反而是武臣一邊集體沉默。如同泥胎一般,默不吭聲。不多時,幾個老頭子開始吵了起來,時不時冒出幾句鄉野土語。


    鄭直看的心曠神怡,就這,俺也行啊。在他心目中,禦門聽政那可都是講國家大事得。咋也該諸公促膝長談,調兵遣將,排兵布陣,小卒子盡出,待有了高下,幕後之人這才一錘定音。不曾想人家幹脆就是赤膊上陣,好在諸公都是斯文人,沒有動手。


    隻是這種假象,很快隨著張鶴齡兄弟被特意招到朝會分說買鹽的理由而告破。戶部郎中李夢陽拿著槐笏板直接在朝會上追打張鶴齡,然後敲掉了對方兩顆牙。張延齡也沒好多少,躲閃不及,挨了好幾腳。


    殿中禦史還有金瓜武士立刻將三人拉開。瞅著張延齡身上的各種鞋印,顯然不是一個人能做成的。


    弘治帝依然很生氣,把李夢陽直接下獄。這件事的另一個後果就是張氏二侯用舊鹽引在長蘆鹽場購買食鹽的題本通過了。


    鄭直特意又換了一杆新得毛筆在舌頭上沾沾,如實記錄下來。很有紀念意義。


    之所以如此很簡單,這是他給建昌侯夫人出的主意。與其給她銀子騰轉挪移,不如給她一條路,改變在張家不尷不尬的處境。而這自然才是焦蘭需要的,畢竟張家做主的是金氏還有他的兩個混賬兒子。


    巳時二刻,聖駕移步華蓋殿東暖閣用飯。鄭直這才留意到為何皇帝要吃那麽多道菜,原來每道菜隻吃一二口,最多三口就會被撤去。有時看不上,動都沒有動,旁邊的李榮就會命人撤去。果然皇家氣度,如今各地不是造反就是饑荒,這位的飯粗略下來至少要五兩銀子。可這是宮裏,就是翻個十倍也不驚奇。


    鄭直就不行了,坐在角落,不過片刻就把禦賜的三道菜一道湯一碗米飯吃完了。按製,他是沒資格在華蓋殿用餐的,而是應該退到殿下裙房用飯,可今日弘治帝給了他恩典。


    按照養成的習慣,鄭直想抽煙了,正琢磨找個啥借口溜出去,就看到一個小答應端著幾道菜還有一碗麵走過來低聲道“皇爺賜勳衛兼修撰鄭直菜兩道,湯一道,麵一碗。”


    鄭直趕緊起身謝恩,他真的不想吃得太飽,可君命難違,看來是當初殿試時的後遺症。好在吃一塹長一智,這次他開始細嚼慢咽起來。


    待吃完飯,等在殿外的兵部尚書劉大廈應詔入兌。鄭直自然沒有資格旁聽,退到了明堂。如同在奉天殿一般,此處角落有張桌子,鄭直坐了下來開始發愣。


    黃嬤嬤在清寧宮,人不好偷出來啊,畢竟前殿就是太子寢宮。可韶華易逝,容顏易老。哪怕曉得明年那頭豬玀就蹬腿了,鄭直也難受。


    劉大廈和弘治帝嘀嘀咕咕了將近兩個時辰,鄭直一邊記錄一邊尋思這怕不是要用兵了吧?畢竟直隸山東湖廣如今盜賊叢生。


    未時二刻,劉大廈走後,弘治帝再次傳膳。鄭直這次沒有被留飯,而是來到殿外廊坊用飯。吃的自然也就沒有多麽精細,可是比起在外邊站崗的方東等人要好太多。更讓他高興的是,可以抽煙了。鄭直拿出煙點了一根,美美抽了起來。


    宮內煙火管製,火鐮根本不被允許帶進來。可鄭直煙癮不小,於是讓朱千戶弄了兩個磨得極薄的鐮片放在烏紗帽裏就這麽堂而皇之的帶了進來。反正這都快一個月了,也沒人瞅見。


    鄭直抽完煙,這才打開窗戶透氣。這間屋子是專門提供給起居注官使用得,非皇命,旁人是不準進來的。他瞅了瞅外邊,幹脆將火鐮和煙包藏在了書櫃後邊,方便日後抽。


    待外邊傳來腳步聲,鄭直走了出去,果然一個小答應走了過來“鄭勳衛,皇爺已經撤膳。”宮裏規矩多,不讓用‘完’這個字。


    鄭直點點頭,鎖好門窗,跟著對方再次返回華蓋殿。弘治帝正在禦座上看著幾步之外的陳寬寫什麽,而李榮的旁邊還站著一名中官,看品級也是太監。鄭直向弘治帝行禮之後,默默的回到座位。


    陳寬很快寫好,拿起紙呈送禦前。鄭直這才認出紙是青藤紙,換句話講,這是青詞。看來今個兒事情不多,直隸,山東,湖廣民亂不算事,南京要鬧饑荒也不算事。


    “鄭勳衛。”弘治帝看了看陳寬的青詞“卿的青詞寫的甚好,可有新作?”


    鄭直起身道“有。”


    弘治帝笑笑“那今日朕可以再飽眼福了。”


    陳寬立刻捧著筆墨紙硯放到了鄭直麵前。鄭直謝過之後,問明規矩後,開始寫了起來。


    看著斟酌章句的鄭直,弘治帝不由再次重新審視此人。對方這種直來直去的性格弘治帝還是很滿意的。雖然魯莽,卻也真誠。原本他是估摸著等上一年半載,再找個由頭幫鄭直獲得錄注的資格,不曾想人家自個弄到了。這固然讓弘治帝驚喜,卻也不免驚詫,鄭直太能鬧騰了,為達目的手段太過下作了。


    昌國太夫人壽宴鄭直以一敵九固然是對方不得已而為之,可後邊散布起居注館內情的恐怕也少不了此人的手尾。君子可欺之以方,楊廷和太愛惜羽毛了,結果就被鄭直抓住痛腳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負。


    初時弘治帝是惱火的,可是慢慢的又高興了。很簡單,他要做的事,就需要這種有闖勁的人來辦。若是循規蹈矩之人,根本不堪大任。


    既然鄭直提前走到了他的跟前,那麽之前的籌劃也要提前展開了。弘治帝並不著急,他還年輕,才三十五歲,還有三個月也才三十六。慢慢來,十年之內,能夠從內閣拿到一部分軍權;爭取二十年拿到一半軍權;待將來留給太子一個互相牽製的中樞就好。


    很快,鄭直的青詞寫好,陳寬送到李榮麵前,李榮呈送禦前。


    弘治帝盡管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可是入目一手漂亮的沈體字就讓他賞心悅目。待看完之後,不由連道“好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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