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日一早,韃靼人由新開口毀垣而入,駐守新開口堡的參將李稽立刻點兵出堡前往迎敵。


    穿著一身直裰帶著鬥笠的張榮急匆匆的走進鄭直的房間“李參將已經帶兵出堡,守備廖中官如今負責全堡,俺們咋辦?”


    按製,邊將出城應戰,鎮守中官負責全堡安防。


    “肏,俺哪曉得。”宿醉的鄭直咒罵一句,捂著額頭坐了起來“難不成還能溜出去?”


    “堡門沒關。”張榮失望透頂,卻還是耐著性子道。


    “啥?”鄭直一愣,猶疑片刻,立刻道“不成了,趕緊去西門,這裏守不住了。”


    他當初在威遠堡見識過韃子的戰術,把人引出去,然後用騎兵穿插奪城。好在當時王遊擊帶出去的人不少,而韃子人不多,才沒有被韃子得手。可這一次不同了,方圓二十裏,那得多少人,李參將才有多少人。


    “啥?”張榮錯愕道“你咋曉得的?”


    “囉嗦啥。”鄭直推著張榮走出院子,對院裏茫然的眾人大喊“都帶上保命的家夥,其餘的啥都不要了……”


    “大膽!”陳九川聽到動靜走了出來“虧得你鄭行儉也是兩榜狀元,竟然敢散布謠言。”


    “住口。”鄭直徹底惱了,正色道“本官乃是錦衣衛勳衛,招呼眾人上城協防,有何不妥?”


    “……”陳九川啞口無言,隻恨他快了一步,若是再等片刻,鄭行儉咋也洗不幹淨。


    “陳博士身為大明一員也不能置身事外。”鄭直指指從禮部領到的兩輛大車“這兩輛車乃是朝廷致祭物品,切不可有閃失。俺們這些人死光了都沒事,可若是丟了這些,本官就是做鬼也要告你。”


    陳九川差點吐血。如今這裏危機四伏,倘若事有不諧,帶著這兩輛車咋跑?好在陳九川不懂兵事,在他看來,李參將既然敢主動出擊,一定有很大把握。況且昨日那軍官也對他保證,堡內安全,隻好悶聲悶氣的應了下來。他固然有危險,可鄭直的話,這麽多人都聽見了,對方也隻能上城頭,危險更大。


    鄭直對不吭聲的張榮道“張千戶你帶著人去,記著亮明身份,免得誤會了。待談好了,打發人告訴俺。”直接坐到了木階之上,拿出煙,鄭墨趕忙拿出火鐮為鄭直點上。


    張榮點點頭,招呼他的十幾個手下走了出去。


    十三姐走上二樓,推開吊搭,雖然知道除了堡牆依舊瞅不見什麽,卻還是想要望向北邊的天空。


    果然,除了能看到天空中盤旋的飛鳥外,其餘的什麽也瞅不見。就在她準備讓飄飄放下調搭時,無意中看見不遠處的院子裏,一個身穿青袍,繡著飛禽胸背的中年人披頭散發的從屋裏跑出來,卻沒走幾步就被後邊的人用一把長的出奇的刀砍了腦袋。那人渾不在意的拿著轉身走了,片刻後,一個瘦弱的青年拽著那文官的屍體進了屋。


    十三姐渾身發抖,他為什麽也在新河口堡?慌忙轉身,向樓下跑去。一旁的飄飄不明所以,趕緊跟了過來“姐,怎麽了?姐?”


    十三姐腦子很亂,這個時候,鄭十七殺官,他要做什麽?造反?給韃子開門?不行,她要阻止。


    衝出小樓,立刻看到了唐玉璞等人,他們手裏也拿著刀。因為突然,鄭修直接抽出了刀。待看清是十三姐,惱火道“刀槍無眼,快回去。”


    飄飄和跟出來的瀟瀟趕忙將十三姐拽進了屋。十三姐懵了?不止鄭十七要造反?鄭修他們也要?這場親事究竟是無心之舉,還是根本就是陰謀?鄭十七瘋了?鄭家瘋了?祖母她們怎麽辦?娘怎麽辦?六姐怎麽辦?


    因為事發突然,十三姐根本無法理出頭緒。可就在這時,外邊傳來喊聲“韃子進堡了……”


    不等她反應,鄭修,唐玉璞已經帶著鄭直給他們的六個好手衝了進來“走,啥都不要了,走。”


    十三姐渾渾噩噩的就感到她被人架著走出了院子。街上已經亂了,四處都是忙著逃命,卻又不曉得去哪的人。


    “去西門。”已經上馬的唐玉璞大喊,抽出刀“快。”


    十三姐被飄飄和瀟瀟扶著上了馬車,不等坐穩,馬車就動了起來。


    “帶俺走,求求老爺,帶俺走……”突然外邊傳來叫喊,繼而車廂門被撞開,眾女發出驚叫。一個渾身血流,身穿胖襖,吊著膀子的壯漢大喊“帶俺走,帶俺走,俺家有八十老娘,而是獨子……”不等講完就消失了,馬車繼續啟動。


    被兩個丫頭死死護在身後的十三姐雖然沒有看到那個壯漢,卻將那人的話聽的一清二楚“俺是宣府右衛左所的於得水,諸位兄弟有好心的回去給俺娘帶個話,兒不能盡孝了……”


    十三姐感覺短短一日,她經曆了哪怕是話本上都沒有的起起伏伏。堂兄表兄他們帶她去哪?會把她獻給韃子?想到這,她抱緊了懷裏的匕首。


    “韃子……”劉仲淮大吼一嗓子“二位爺護著姑奶奶走。”雙腿一夾馬腹,帶著一個同伴迎著誤打誤撞攔住路的幾個韃子衝了過去。


    唐玉璞不同於鄭修,正經混過江湖,立刻招呼其他人繞路繼續向西門闖。奈何四處都是急於奔命的堡民,車隊根本走不快。


    “韃子!”不曉得誰又喊了一句,街上更亂了。十三姐透過忽開忽關的車門,看到十幾個身著迥異於明軍重甲的壯漢出現在了不遠處。


    眾人之中,有垂死掙紮,抱著一根柱子衝過去的。有抱頭鼠竄的,有麻木的望著這一切無動於衷,等待最後一刻的。


    “表妹。”湊到車廂旁的唐玉璞將十三姐拉回到現實“快,你們上俺們的馬。”


    十三姐本能的感到了抗拒,畢竟鄭十七殺官造反了。可還是被兩個丫頭推了過去,然後飄飄和瀟瀟上了另外二人的馬,眾人再次繞路,卻不想這裏已經有一隊精壯漢子在和韃子拚命。


    “衝過去。”唐玉璞看了眼眾人身後敞開的西門,揚起手中刀,大吼一聲“殺……”


    鄭修三人也曉得他們無路可逃了,畢竟整個新開口堡一共隻有四條街。同樣大吼一聲,殺了過去。


    眼瞅著氣勢洶洶殺過來的幾騎,正被糾纏住的韃子完全施展不出本事,在損失數人後,狼狽撤去另一條街。


    唐玉璞等人顧不上喜悅,順勢衝了出去。去哪?他們本能的看向右衛城方向,卻錯愕的發現遠處一隊韃子正從那個方向迎了過來。而另一邊,幾裏之外,煙塵滾滾,顯然也去不得。


    “進山。”就在這時,幾騎從他們身邊衝了過去。坐在唐玉璞身後,還在琢磨要不要給表兄一刀,然後逃跑的十三姐看去,是一個玉麵青年。不由後悔,她不會騎馬。


    眼瞅著就要進山,飄飄突然栽下馬,十三姐大喊“停下,停下,飄飄,飄飄……表兄……”


    “這就是命。”唐玉璞大吼一嗓子。


    十三姐扭頭看去,才發現一隊韃子追了上來,而飄飄並不是無緣無故墜馬,她被射中一箭。此刻為首的韃子直接將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飄飄拽了上去,韃子發出歡呼。


    眼瞅著那些人距離眾人越來越近,弓箭時不時擦著眾人射在了幾人之前的那些人身上,突然韃子的歡呼停止了。


    “是仲淮……”鄭修指著遠處“快快快……”


    十三姐看去,那個她不曾正眼看過的燕趙漢子,此刻渾身是血,勒馬不遠處,正在舉弓攢射。十三姐突然感覺她錯了,鄭家沒有造反,那個孽障應該也沒有,可是他殺官了。


    “援兵……”馱著瀟瀟的家丁指著遠處“俺們有援兵了。”


    鄭直等人衝出西門,上了對麵的虞台嶺,總算將周圍看了個真切,無數的韃靼人正不停的和前出的明軍廝殺。雖然明軍勇氣可嘉,可是雙方兵力懸殊,又是這種空曠地形,根本沒有辦法,已經在向距離他們最近的虞台嶺東頭退卻。


    而韃靼人不但趁機順勢將新開口堡攻破,還分兵奪了新河口堡,然後向著右衛城方向殺了過去。


    新開口堡內殘餘守軍當然不會坐以待斃,向著兩座堡門突圍而走。可是離開了堡壘,又缺少馬匹的明軍完全要憑借血肉之軀和韃靼的弓矢,彎刀,長矛,戰馬對陣,廝殺或者說屠殺還在繼續。


    就在這時柴溝堡方向一隊打著赤色戰旗的明軍突然冒了出來,殺向前往右衛城的韃靼馬隊身後。


    鄭直沒有吭聲,看向另一邊,果然右衛城方向也出現了明軍的青色旗號“這仗有的打。”


    張榮沒吭聲,他去西門,那裏開著門卻沒人敢做主,隻好跟著守門管隊去找守堡把總。不曾想這守堡把總竟然是曾經的街道坊提督楊玉,據張榮所知,此人可是娶了鄭直的十三姐。


    本來以為這更好說話,不曾想楊玉依舊如同傳聞一般,冥頑不靈,不知變通,堅決不答應放走他們甚至也不答應關閉堡門。就在張榮打算賣了鄭直的時候,外邊戰場風雲突變,率領主力出城的李參將所部因為對來犯韃虜估計不足被圍。與此同時,兩隊韃騎越過李稽所部,直衝新河口堡。


    楊玉這才立刻命令守堡士卒關閉堡門,之前李稽離開沒有交代,廖守備也沒吩咐,他不敢擅自做主。可已經晚了,從前方後送的傷兵堵塞了堡門。眼見著一切已經晚了,張榮隻好丟下楊玉跑到西門,卻不想遇到了已經趕過來的鄭直等人。陳九川畢竟是承旨之人,丟了也要擔責任,張榮急忙追問,鄭直告訴他,對方帶著那些車夫已經跑去正門。


    張榮當時沒多想,跟著鄭直逃出西門,又在山下用錦衣衛和皇差的身份收攏了一同逃出來的一百多青壯,這才上了山。


    可到了此處,見到了鄭墨,張榮突然發現不對。盡管他從沒有親手殺過人,卻在司獄司見過太多殺人犯了。鄭直確實沒有露出破綻,可是鄭墨被他瞧出端倪。


    正在鄭直看的心神激蕩時,從邊牆處又傳來殺聲,放眼望去,韃子的一支生力軍又繞過李稽的白旗軍衝向正與青旗軍前後夾擊韃靼突擊右衛城騎兵隊的紅旗軍側方。


    鄭直歎口氣,看不下去了,轉身拿出煙“你誰啊?”


    “小的是柴溝堡的夜不收小旗田震。”幾步之外,被劉六,劉七押著的一個中年人立刻回複。


    鄭直接過劉七遞過來的對方腰牌揮揮手,劉六,劉七立刻為對方鬆綁。拿出煙扔給對方一顆“躲著吧,你們的人也堅持不了多久。”


    田震伸長脖子瞅了瞅,卻搖搖頭“那不是俺們的人,是紫荊關那邊來的援軍。”


    鄭直一聽,有些不高興,人家大老遠從紫荊關前來救援,你們可好,還說風涼話。


    田震卻根本看不出眉眼高低,這些人一進山他就盯上了。本來以為是韃子的哨探,不曾想是錦衣衛,趁著對方收攏散員混了進來,不成想忽略了這裏除了錦衣衛,就是新河口堡的人“得虧俺們遊擊機靈,讓這幫子大寧都司的官軍做了替死鬼……呃……”話沒講完,脖子已經被卡住。


    張榮想要去攔,一旁朱小旗,劉六,劉七,邢老大,賀五十同時拔刀,與周圍的錦衣衛對峙。正在給葉鳳翔點煙的鄭墨一看,立刻伸手掐住了對方的脖子。


    鄭直無視了扭打在一起的葉鳳翔和鄭墨,扭頭看了眼山下讓所有人都魂飛魄散的恐怖場麵,指著遠處那支打著紅色認旗(五方旗,青赤白黑黃分別代表東南西北中),不斷退卻的人馬問田震“紫荊關的援軍是不是一個姓鄭的遊擊打頭?”


    田震瞬間曉得他拍到馬蹄子上了,張開口卻無力發聲,隻能不停點頭。


    鄭直的眼珠一下子紅了,鬆開田震,轉身就要走。好在張榮已經想到,立刻一把抱住了鄭直“五虎,沒用的,五虎,過不去的……”


    “俺兄長,俺兄弟,俺鄉黨都在那……”鄭直大怒甩開張榮,已經壓製住鄭墨的葉鳳翔卻接著抱住了鄭直。


    鄭墨爬起來想要幫鄭直,卻被朱小旗拉住,搖搖頭,遙望遠處那支打著紅色認旗,正在節節敗退的明軍。周圍之前不明白真相的人此時也大概曉得咋回事了,眾人都是長歎一聲,沒有人嘲笑鄭直的不自量力。


    甚至一些邊地新卒還哭了起來,這些年韃靼人年年犯邊,邊地兒郎,誰家沒有仇,誰家沒帶孝,習慣了就好。


    “滾。”鄭直怒吼一聲,掙脫了葉鳳翔,抽出朱小旗手中苗刀指向張榮。


    “大膽”不等他開口,有人推開了朱小旗,走了過來。對方竟然戴尖帽,著白皮靴,穿褐色貼裏,係小絛。待此人讓開後,顯出了身後一名身穿錦繡袍的中年男子“東廠掌刑指揮僉事白石,白僉事在此,還不見禮。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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