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直原本以為,休沐之後,一上值就要麵對洶洶公論,卻不想主上沒啥反應,仿佛並沒有看到他的文章。鄭直以為弘治帝這是引而不發,待機而動。卻哪裏曉得,對方得知鄭直呈送了論文,第一時間就拿到手翻閱,然後猶豫了。無它,被鄭直一改往日做派,旗幟鮮明的站隊驚到了。


    這篇雄文一出,意味著鄭直徹底和內閣,乃至文臣撕破臉了。同樣也意味著,弘治帝將有可能被鄭直拖下水,直接卷入和內閣的短兵相接。可若是弘治帝不明確表示對鄭直的支持,還一而再再而三的推著對方繼續挑釁內閣,就太寒人心了。


    弘治帝陷入到了兩難之中,鄭直此舉,這無異於反將他一軍。因此事到臨頭,弘治帝反而猶豫了。他不曉得鄭直究竟有什麽底氣如此決絕,反正曉得他自個還沒有準備好直麵內閣。


    因此這幾日東廠的番子一直盯著喜鵲胡同和芝麻巷,弘治帝要弄清楚,這究竟是鄭直置之死地而後生,還是咬定青山不放鬆。


    “這幾日鄭錦衣中午都會和翰林院槁城籍庶吉士邊璋,程敬,後軍都督府經曆司都事謝國表相聚。期間鄭錦衣的侄子,山西平陽府生員鄭墨也會偶爾參與其中。”楊鵬恭敬的將這些日子鄭直的行蹤向弘治帝稟報。


    皇爺不願意稱呼鄭直官稱,弄得楊鵬也不得不給對方找了一個含混的代稱‘錦衣’。


    “謝國表是誰?”弘治帝並不在意鄭直與邊璋和程敬來往,一者他們都是同年符合大明潛規則,二者鄭直真的勢單力薄。


    “山西平定州人,今年四十二。驛吏出身,流轉各處二十六年。之前在南京太仆寺任監丞,於今年六月初調任後軍都督府都事。”楊鵬早有準備簡單介紹了謝國表的腳色。


    “這是啥?”弘治帝不置可否,隨手翻看楊鵬送來的幾張紙。當先就看到了標題‘道報’。


    “此乃鄭錦衣的侄子鄭墨開設報齋今日所出報紙。類似於揭帖,從邸抄和街頭巷尾打聽消息匯聚而成。不過之前隻是刊登鄭錦衣與翰林院紛爭,其餘時候則是各地商訊。可這次不同,整張紙大部分都是在京官員陰私事。”楊鵬介紹一句“實在有礙觀瞻。”


    弘治帝拿起來隨便選了一條讀了,不由氣沮“這上邊登的是真是假?”


    “老奴上午已經讓人去查證了,目下隻證實了一小部分。”楊鵬不動聲色道“細節處偶有偏頗。”


    弘治帝懂了,也就是講,這上邊刊登的各類官員徇私舞弊的事,很有可能都是真的。看到專門有一半的紙刊登的是都察院的禦史們的陰私,弘治帝皺皺眉頭“怎麽回事?”


    他感覺鄭直此刻的反應很不正常,之前都是他推著對方一步步走。如今感覺,若是拽不住,鄭直很有可能就直接要撲過去咬人了,還不僅限於內閣,而是整個文臣。


    “鄭家二嫂自戕之後,坊間傳聞,其與鄭家四嫂都被借住鄭家的趙家親戚壞了名節。”楊鵬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鄭家能人不少啊!”弘治帝懂了,鄭直不是謀定而後動,也不是咬定青山不放鬆,而是急眼了,要拚命。


    言罷斜睨楊鵬,顯然對方應該曉得了原委,這才引導著弘治帝發現了真相。畢竟他隻告訴楊鵬去監視鄭直,卻並沒有給對方講過為啥監視。


    “這鄭墨平日間以鄭錦衣馬首是瞻。”楊鵬恭敬回答“這刊印《道報》的道報齋,就是鄭錦衣出銀子辦的。”


    弘治帝點點頭,他立刻懂了鄭直此舉最初意圖。與那些同年會,詩社一般,都是為了和內閣爭奪士林公論“那個東林詩社如何了?”


    “加入的人不多,如今還都是乙醜科的進士。”楊鵬言簡意賅的回稟。


    花架子。弘治帝聽出了楊鵬內裏的意思,東林詩社根本不得用。如此,鄭直鼓搗兩個月,除了他自個明確要和內閣乃至文臣死磕外,幾乎一事無成。不過這已經讓弘治帝很滿意了,倘若對方一呼百應,那才叫天下奇聞。


    同時弘治帝也對目下局麵有了判斷,時機未到。可是又要麵對另外一個問題,該如何安撫鄭直。畢竟弘治帝千方百計挑逗鄭直與內閣,文臣的關係,如今對方真的要擼袖子幹了,他若是還按兵不動,寒人心可以不去管,恐怕鄭直這一次都要搭進去。


    “把鄭卿的《論文臣統兵優劣論》交付內閣評議。”弘治帝沉思片刻有了決定,不能挫了銳氣,可以虛晃一槍。


    一方麵讓鄭直更加堅定的沿著自個的籌劃走下去;另一方麵鄭直這篇文章反正也瞞不住,內閣也需要出出氣。雖然這會讓鄭直吃苦頭,卻不會傷筋動骨。隻要留有元氣,就可從頭再來。


    這就是棋子的悲哀,一入棋局,已經身不由己。


    一旁的李榮應了一聲,從禦案上拿起鄭直的題本,退了出去。


    “定國公那裏怎麽講?”弘治帝待李榮離開,這才詢問。李榮也是清宮老人,弘治帝不是防著太子,而是想了解全部的真相。


    “隻是喊冤,其他一概不認。”楊鵬回答的幹脆利落“至於印模,同樣否認知曉。”


    “曹家的事呢?”弘治帝對於楊鵬的答案並不意外。從先帝時到如今,定國公府一直都是厭物。為了討好文臣,竟然當眾下先皇的麵子,這是正常人做的事嗎?更有甚者,協助奸夫謀殺親夫。相比之下,堂堂國公,求娶一個淫婦為妻也就不算啥了。大明勳貴齷齪多,可誰家也沒有傳出這麽多醃臢事,定國公府的家教可見一斑。


    “曹寧原本向趙王府捐銀三千兩,求王妃位。不曉得為何,趙王府長史司呈送的是監生薛濟。之後曹寧二女兒就借宿在其大姐家。曹寧長婿生員唐有才,留下了曹二姐卻趕走了同行的曹家下人。唐有才有一表親名叫易昌崆,平日裏專門從事協助浮浪子壞婦人貞潔節的事。曹二姐搬進唐家後,唐有才與易昌崆關係就親密起來。繼而被人發現四人同宿同眠。因為事情鬧得太大,曹寧這才遠赴真定行商,並且帶上了全家。鄭左諭的二女兒與曹寧嫡子曹三郎早有婚約,也算是投奔鄭家。”楊鵬回答的一點都不磕絆“之後生員唐有才攜妻曹大姐尋蹤而至,路過槁城時,借著藥市大發其財,得白金萬兩。奈何承受不住大喜大悲,高興瘋了。唐有才夫婦這才一直跟著曹寧夫婦生活。去年四月真定大水之後,曹寧夫婦入京,立刻買了大院子,就是如今鄭家的前街蘇州胡同,並且又趁著去年年底孔方兄弟會會票倒賬,兼並左鄰右舍。年底臨近過年,唐有才被發現凍死在了街上,當時鄭錦衣作為鄭家人也過去吊唁,這才相中了曹二姐。曹家當時的條件是,明媒正娶,同時,曹大姐守孝之後,進鄭家做妾。鄭錦衣的打算奴才不知,不過當時確實送去了曹家大姐做妾的聘禮。可賜婚之後,鄭錦衣再未去過曹家。曹大姐則單獨搬到了曹家隔壁一處院子居住。直到今年五月,曹家登門退親。鄭家不肯答應,曹三郎就將鄭左諭女兒趕回娘家,以至於鄭氏在娘家產子。鄭家無奈退親,曹家目下已經搬離蘇州胡同。”


    是人就會有立場,楊鵬也不例外。事到如今,他依舊在讓東廠行事私下尋找馬蜂下落。因此他和鄭直真的不熟,之所以如此很簡單,楊鵬和文臣,內閣也有仇。如今鄭直已經旗幟鮮明的要和內閣鬥,楊鵬自然願意力所能及的助拳。他如今就在幫著鄭直在弘治帝心目中樹立一個‘質樸’的形象。


    “朝秦暮楚。”弘治帝冷哼一聲。


    三月的時候他就打算將曹二姐指給一個新科進士,以便推動鄭直為他所用。奈何鄭直求賜雙妻,打亂了弘治帝的籌劃,隻得作罷。不過當時曹家並不是至關重要,所以對於他們的底細也未深究。如今想來,幸虧沒有做成,否則皇家臉麵都要掉在地上。


    “鄭家被親戚坑,也不是第一次了。”楊鵬難得主動開口,看弘治帝感興趣,繼續道“鄭左諭的嫡親妹子名叫鄭素勤,當初故後軍都督府同知鄭福與真定衛都指揮僉事趙用指腹為婚,以嫡子嫡女婚配。待成年後,鄭家如約送鄭素勤婚配,趙家卻用庶子趙礫與之成親。之後趙家牽扯軍馬朋補,口頭約定用祖田借鄭家紋銀五千兩。可因為鄭右諭的父親,故真定衛指揮僉事鄭實病逝,鄭家找不到借據,趙家就不認賬了。”


    “鄭家才是武臣的脾氣。”弘治帝隻是曉得鄭家為了女兒,瞞著趙家抱了鄭直一個兄長過去。心中原本還對鄭家的人品有些疑慮,不曾想原來另有隱情“既然鄭左諭上本求複本宗那就準他。”不等楊鵬應話又道“定國公弑大真人鍾毅案,命三法司詳讞以聞。”


    楊鵬立刻應了一聲。明明問的是鄭家,皇爺卻突然要大張旗鼓的審問徐光祚殺鍾毅的案子。這難道是要為鄭家報仇?楊鵬可不相信皇爺有這閑情逸致,至於公理心?阻止二張戴皇冠的何中官都被下旨打死了,皇爺咋可能有那東西。


    “朱大郎這次的軍功至少能升三級,世襲的百戶鐵板釘釘了。”鄭直笑著將煙遞給湯俌和他身旁的一個中年人。


    此人姓秦名蘭,是湯俌五服從弟湯盂的妻兄。剛剛和幾個子侄一同護送湯氏從兗州入京,準備完婚。之所以不見兗州湯家人來很簡單,湯盂的父親是魯府福山郡主儀賓湯文瓚。按照朝廷製度,湯盂等人不得離開兗州。而湯氏若不是與福山郡主已經隔代,又是女兒身,根本就不可能嫁到兗州以外。


    “朱大郎可是鄭指揮的左膀右臂,戰陣之上也不是含糊的人。”湯俌也幫襯一句“兄弟四個這次都有軍功。”


    朱大郎身旁的朱三郎趕忙學著將煙散給的湯紹宗和其他幾個後生。


    “鄭指揮孤軍水淹韃虜,手刃火篩,俺也是曉得的,卻不想朱總旗也在其中。”秦蘭看向一直默不吭聲,敬陪末座的朱千戶“俺這外甥女,從小被姐姐,姐夫養在院裏,難免任性。日後若是使性子,還望朱大郎多擔待。”


    朱大郎趕緊道“不會的,小姐是俺家太太的妹子,就該樣樣精細,俺隻怕怠慢了。”


    鄭直有些無語,卻趕忙附和“姻舅隻管放寬心,有俺外舅,外姑盯著,借給他十個膽子也不敢。”


    湯紹宗趕忙幫腔“姻舅隻管放心,朱大郎為人和善,最是心細如發。自從得知俺妹子要來,就買下了胡同另一頭的那處三進院子。特意請了工匠,按照山東的習慣修繕。好多地方,都是特意尋了去過山東兗州那邊的人之後改的。”


    鄭直一聽,不由對朱千戶刮目相看,這莽夫竟然悄默聲的連院子都準備好了。不怪鄭直不曉得,實在是這整條街的地契他早就給了太太。換句話講,如今鄭直的一舉一動,都在二娘的掌握之中。


    這?這這?這這這?好吧。好吧好吧。好吧好吧好吧。


    “老家那裏有十頃田的莊子。”湯娘子笑著向身旁的秦娘子介紹“幾個兄弟不住在一起,是一人一座五進的院子。家裏老太太原本打算年前上京,可是有個近枝侄子要成親,請了去做主婚,最快也要年後了。”


    湯素娥坐在一旁,靜靜聽著,餘光卻在打量對麵那位初次相見的遠房堂妹湯金娘。模樣周正,當然因為個頭高挑,不同於三太太身材嬌俏,顯得有些單薄,不過和朱千戶卻端的般配。看舉止,言行,有雕琢痕跡,想來私下裏也是個活潑的性子。


    “槁城我們之前也去過,地廣人稀的。”正在此時,那婦人身旁的另一位年輕婦人突然開口“那地方莫講五進,就是蓋座城,也用不了幾兩銀子吧?”


    湯娘子笑笑,卻沒有辯駁的意思,那是湯盂的兒媳,湯氏的長嫂。聽人講還是個生員女兒,沒有一點規矩,長輩開口哪有晚輩說話的份。若不是為了這門親事,如今對方就該站在一旁為眾人布菜,連上桌吃飯的資格都沒有。


    “確實要不了多少。”湯素娥接過話“可這些都是朱大郎赤手空拳,一磚一瓦攢出來的。朱大郎如今不過二十六,就已經在京師和槁城都治下了院子,田產。假以時日,豈不是更加了不得?咱們女人嫁人,門當戶對固然重要,可若是能找一個知冷知熱,會發家致富的豈不是更好?”


    湯氏長嫂想要開口,秦娘子搶先道“二姐講的是這麽個理。”扭頭看了眼湯金娘身旁的另外一個女娃“若是清娘能尋到如此人家,我們夫妻也就安心了。”


    湯娘子眨眨眼,不動聲色道“清娘多大了?”


    “比金娘大一歲。”秦娘子趕忙介紹“自然比不得金娘,識不得幾個字,從小在家就跟著我操持家務。被耽誤了。”


    湯家長嫂一聽,差點想罵人,舅母這話什麽意思。雖然她剛剛講的有些不中聽,可也是為了給金娘漲漲威風而已,可真的沒有不滿意這門親事。旁的不講,單單兩千兩的聘禮,還有長房包下金娘嫁妝的承諾,就是打著燈籠都沒地方找,做夢都要笑醒了。


    “那親家可是來對了,這京師藏龍臥虎。”湯娘子笑道“正好這段日子,我陪著親家好好找找。”


    卻絕口不提朱家兄弟,一來她不曉得內情,二來還沒有和她的好女兒商量。


    湯素娥瞅了眼默不作聲的湯金娘和秦清娘,笑了。


    湯家的女人也有限,都給了朱家兄弟太可惜了。況且掌握住朱千戶,鄭直目下最大的一股力量也就被她攥在了手裏。刀把子有就行了,若是再多,一來沒必要,二來親達達也會不安的。


    如此就該錢袋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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