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瞧你們的的首刊,寫的是啥?”鄭墨指著他對麵中年人發難“你咋罵俺叔?”


    “東翁。”中年人趕緊道“這可是東翁講的,俺們‘三友齋’就是要樹立和‘道報齋’不是一路人的樣子啊。這篇的文章也隻是就事論事講鄭右諭與翰林院的齟齬,不牽扯旁的。”


    此人姓方名寧,是順天府學生,不善經營。七月道報齋開張後,為了糊口就應募做了書手。這在一群童生書手中顯得相當紮眼,很快就獲得了同為生員的鄭墨看重。這次對方就是得了鄭墨的讚助,演了一出苦肉計後,反出道報齋。利用半個月功夫糾集一群人,在道報齋旁邊開了一家‘三友齋’。對外宣稱和道報齋不死不休,內裏其實就是鄭墨的篾片。


    當然為了掩人耳目,如今二人就是在道報齋後院的小房裏,這裏與‘三友齋’後院的小房已經被打通。


    鄭墨撓撓頭“那為啥非要罵俺叔啊?旁人不成嗎?”


    “如今這京師還有誰比鄭右諭名氣大?”方寧已經摸準了鄭墨脾氣“況且世人都曉得道報齋是鄭家的,還有啥法子,比這更能表露俺們是站在哪邊的?”


    鄭墨語塞“行吧。可你不能牽扯旁的。”


    “自然,自然。”方寧趕緊道“俺們不是麵朝那些讀書人嘛?寫出來的東西都要讓人看的,還有俺都讓他們署了名,到時候出了事就找寫文章的。”


    鄭墨下意識的瞅了眼‘三友報’頭版文章,果然在角落發現了‘夏儒’二字“對,對,俺也讓他們署名,可他們要是不願意呢?”


    “俺給他們講,這寫文章付給他們稿費是要報賬的。”方寧立刻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隻要第一批人答應了,這就是成例了,蕭規曹隨,店大欺客。”


    “好。”鄭墨眼前一亮“就這麽辦。”


    從後院來到前邊的紙坊,一群乞丐正抱著不曉得從哪搜集的報紙準備過秤。鄭墨沒有理會,直接穿過書坊,來到了道報齋外,已經有人在馬車裏等著了。


    “老張。”鄭墨坐上車,沒好氣道“他們也就算了,你咋也耍無賴。俺讓你們抄書,你咋抄俺六爺爺的《大觀園》和《水滸》?”


    張文憲拿出煙遞給鄭墨,無奈道“這事真不怨俺,俺讓他們掃聽了。如今外邊賣的最好的書就是《大觀園》、《水滸》、《三國演義》,外邊好多人還冒名續寫。俺就想著肥水不流外人田。”


    人都是不斷變化的,原本張文憲就是走一步算一步,被迫上船。可自從半月前鄭墨資助他一千兩銀子,讓他專門開設一家弘揚話本,詩歌的報齋後,就不同了。很多張文憲之前看不慣,看不懂的事如今也能理解了,當然接受還需要功夫。


    不過為了不被鄭直帶進溝裏,他如今也在盡力的改變。比如,學著鄭墨如何經營報齋。這種摘抄旁人的著作,哪怕是鄭寬的書,之前的張文憲是做不出的。沒法子,這‘文報齋’雖然他隻有一點股份,可是名氣確實貨真價實的落在自個身上。有了這,就相當於多了一層保護,哪怕將來鄭直垮台,他也能好一些。


    鄭墨翻了個白眼,接過煙,張文憲趕忙湊過來給他點上“目下已經有人往俺們‘文報’投稿了。再過幾期,待俺們站住腳,一定撤稿。”


    “聽人講那個祝肇光如今也進‘文報’了?”鄭墨無可奈何。


    “俺曉得鄭兄心有疑慮。講實話,俺在翰林院落到如今地步,也少不了此人的功勞。”張文憲苦笑“可是文報齋目下實在無人可用,不過俺可以保證,定讓祝秀才人盡其用。”


    鄭墨不再多言了,大夥都是聰明人,人盡其用的道理如今鄭墨也懂了。祝肇光不值得信賴,不過目下還是能夠用一用。


    此時車速慢慢降了下來,外邊也熱鬧起來。鄭墨推開車窗瞅了眼外邊,當先就瞅見了碩大的‘囍’字,鄭家到了。


    “啥?”一身鴉青色暗紋番西花刻絲圓領袍的鄭直輕揉額頭“七姐?”


    鄭寬臉色陰沉“你講了徐世華的事,俺就讓人查。這才發現當初跟著七姐陪嫁過去的那些下人如今都已經不在定國公府了。當時隻是奇怪也沒多想,畢竟不結親了,這些下人咋也該還給俺。可是前幾日俺的人找到了七姐的奶娘,七姐死後,她被人毒啞了送到永平府那邊。結果遇到那個畜生發瘋,就沒人管她們了,這才逃了出來,她識得一些字。”講完把一張紙遞給了鄭直。


    鄭直接過來瞅了瞅,七扭八拐,錯字滿篇,不過意思還算通順。七姐其實當夜就產子了,隻是身子虛,還有身子一直出血。她們都沒有法子,立刻打發人去請太醫,結果趕回來的徐光祚就讓人把奶娘等人抓了起來。


    “那個太醫俺私下打聽過了,原本已經到了定國公府,可是又讓那個畜生打發走了。”鄭寬怕鄭直不信,又講出密辛。


    鄭直沉默不語,換句話講,之後的一天多,鄭七姐不是生不下孩子,而是被活活放血而亡。講不通啊,徐光祚又不是第一次知曉他做了王八,咋突然殺人滅口?難道想永遠保守秘密?不該啊,當時三不牙行如日中天,鄭七姐可是大股東啊。那就隻有一種解釋,隱藏更大的秘密。


    “五虎。”鄭寬看著鄭直“俺曉得過去這些年,是是非非,俺做的錯了,可這一次你一定給七姐報仇。”


    鄭直趕忙道“六叔,莫講對錯,六叔沒有虧欠俺。這事就算六叔不開口,俺也一定做。六叔隻管放心,去了南京啥也別管,讓俺……姐夫給你調養身子,你就看著俺給七姐報仇。”


    鄭寬點點頭“俺不著急,咋也要看著兒子長大。”


    鄭直汗顏,鄭寬的兒子還不曉得在哪呢。


    好在這時,外邊傳來敲門聲,一條筋走了進來“老爺,石展讀和石員外郎來了。”


    “俺去吧。”鄭寬擺擺手,起身走了。


    鄭直歎口氣,將那張紙揣進懷裏,起身也出了外書房,卻進了二門來到了十五姐的院子。按理講男女大防實在不得體,奈何鄭寬特意安排,這段日子,鄭直有事沒事都要來這裏坐坐。效果自然顯著,十五姐終於答應出嫁,明個兒就是對方成親的日子。


    走進正屋,十五姐的近身丫頭行禮後退了出去。鄭直來到臥房,十五姐穿著一身吉服坐在梳妝鏡前。對方的妝容相比之前,顯得嫵媚了許多。


    “俺給六叔講了,俺在南京有處院子,你們過去了直接住就行。”鄭直有些無奈。


    “嗬嗬。”十五姐冷笑“恭喜你了,甩掉了一個包袱。”不等鄭直開口,又道“不不不,不是甩掉了,而是又多了一個包袱。而且是一輩子甩不掉了。”


    “俺姐夫也是頂好的人。”鄭直徒勞的強調一句。


    “好?”十五姐把眼一瞪,回身看著他“好有什麽用?你上一個姐夫同樣是好人。可你怎麽對他的?別給我說你忘了那夜做過什麽。”


    “俺真的沒有給他喂藥。”鄭直避重就輕。他隻是找了一個模樣,身材與曹三郎七八分相像的人,然後布置了一處和曹三郎進去的院子一模一樣的院子。曹三郎雖然自甘墮落,卻也不是男女通吃。所以,那夜十五姐進的院子,裏邊的一切都是假的。


    “這重要嗎?”十五姐看著鏡子裏的鄭直“我若不遂了你們的意,三郎下次隻怕就不是也是了。”


    鄭直語塞。不過也放心了,對方有這個認識,那麽估摸著明個兒成親就不會出啥事了。


    “我在曹家的銀子都沒了。”有了這個共識,十五姐就好開口了。她理直氣壯的走到鄭直跟前“你這個姐夫我問過了,也不善貨殖。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我總不能還讓你六叔操心。”


    鄭直在十五姐得意的笑聲中,選擇了沉默。


    夜色慢慢降臨,芝麻巷內卻依舊熱鬧非常。如今京師的院子雖然便宜,可一處寬敞的院子也不是尚琬能夠承受的。好在鄭家想的周到,去年入京後,就買下了芝麻巷巷口第三戶,一處二進院子供尚家居住。如今兩邊成了親家,這處院子自然早早的就作為鄭家對尚琬去年的謝禮送給了對方。


    曹三郎瞅了眼巷子裏的喧囂,快步向喜鵲胡同後邊的江聰胡同走去。之所以去那裏,很簡單,他曾經幫過六房的後門門子,相信對方這次一定會放他進去的。


    曹三郎是今個兒一早聽到消息,鄭妙瑞要嫁給那個尚太醫的兒子。那一刻,他再也無法欺騙自個,立刻準備,打算今夜想法子把他的媳婦搶走。明個兒一早就出城,回河南老家,實在不成就浪跡天涯。他啥都不在乎了,隻要把媳婦搶回去。


    謝天謝地,守門的婆子確實是那個他幫過的人,在人情和五十兩銀子的雙重作用下,對方把他放了進來。因為跟著鄭妙瑞進來過幾次,所以曹三郎很快就走上夾道來到了十五姐的院子外。


    透過門縫看去,裏邊亮著燈,不時有人走動。曹三郎深呼吸一口氣,伸手推推門,院門是虛掩的。他快速的走進門,正要繞過屏門,不成想,迎麵就瞅見一個端著托盤的婆子站在幾步之外。


    四目相對,曹三郎來不及多想,直接往正房跑去。


    “攔住他,攔住他……”婆子大驚失色,趕緊喊了起來。


    不等曹三郎跑進屋,裏邊的丫頭和婆子已經搶先關上了門。


    “來人啊!”院裏立刻有人呼救。


    “莫喊。”有人趕忙製止“他就一個人,打他!”


    其餘的丫頭紛紛躲避,可是有數的幾個婆子已經拿著掃帚,棍棒圍了過來。


    曹三郎如同沒頭蒼蠅一般,四下張望,很快發現了稍間的窗戶開著,立刻護著腦袋衝了過去,打算爬窗戶。卻不想剛剛把住窗戶棱,就又遭到了各種棍棒的擊打。


    曹三郎顧不得疼痛,一躍而起,恰好瞅見了消失在門口的一抹紅妝“十一姐,是俺,三郎……”正要翻進去,卻感覺腿上一痛,緊跟著被人拽了下來,然後壓在地上。不等曹三郎嘶吼,一把泥塞進了他的的嘴裏。


    “莫傷他。”就在這時,身穿中衣,神色憔悴的十五姐被丫頭扶著,出現在門口。


    曹三郎此刻才發現,身後人是十七哥鄭直。對方麵無表情,鬆開了手。


    “是姐夫啊,這是吃了多少,來我這裏找姐姐?”十五姐不看曹三郎,麵無表情的對鄭直道“十七弟,扶著姐夫回去吧。”講完轉身,又在丫頭們攙扶下進了屋。


    曹三郎趕緊想吐出嘴裏的泥,卻無濟於事,被鄭直連推帶搡,帶出了院。曹三郎還想掙紮,不曾想鄭寬和六太太站在院外,頓時氣焰全無,直接跪在了對方麵前,哽咽抽泣起來。


    “有勞太太了。”鄭寬麵無表情道。


    六太太沒有吭聲,被早兒和晚兒簇擁著進了院子。


    “三郎累了。”鄭寬的眼神足可殺死人,卻依舊語氣平緩“回去吧。”轉身走了。


    “姐夫。”鄭直將曹三郎拽了起來“你若真的喜歡她,就別再纏著了。”


    這當然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可事到如今,他不這樣講,還能如何。甚至為了防止對方再破壞,他隻能將對方先找地方軟禁起來。


    原本鄭直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可曹三郎的舉動惹火了他。沒法子,這事傳出去,鄭家女人咋辦?鄭寬院裏可不止十五姐一個人。


    安排好一切後,鄭直來到前院,沒走兩步已經認祖歸宗,被鄭寬取名‘彪’的鄭三虎就冒了出來“你咋從後院冒出來了?”


    鄭直皺皺眉頭“扣一千。”


    鄭彪一聽急眼了“憑啥?”


    “兩千。”鄭直雲淡風輕的看著他“規矩是俺定的,俺就是不給了,你能咋樣?”


    鄭彪憋屈不吭聲了。


    “十二叔,十七叔。”這時鄭墨湊了過來“傲叔,八叔他們已經從尚家回來了。”


    鄭直點點頭,大步迎了出去。有鄭傲在,也就用不到鄭直去充大個,跟著石珤前往尚家請期。


    鄭墨向鄭彪行禮後,跟了過去。鄭彪則憋屈的往倒座房走去,他剛剛來道喜的沈家人吃酒,來找煙的,結果一下子沒了兩千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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