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特意隔出來的休息室裏理應隻有自己跟雄主兩蟲,期間也不像是有誰又進來過的樣子, 而自己清楚記得在睡過去之前, 是還趴在雄蟲的大腿上。顯然不可能在夢裏還自行移動, 無知無覺中把自己搬運上床,所以——律跟在夏喬安後方半步位置,一麵護衛著前者安全,一麵看著雄蟲思量——十有八/九是雄主好心, 不想叫醒睡著的他,他又勞煩對方辛苦了一把, 是對方幫忙將自己送進了休息艙。夏喬安:“怎麽了?”後方傳來的目光存在感極強,想假裝沒察覺都假裝不了, 夏喬安從出休息室起, 就感到律在看他,他自那目光中讀出了某種欲言又止, 本以為自己隻要再等上一會, 便能等到雌蟲主動開口,豈料兩蟲都已走出了整整一條走道的路程,眼看就要跟同族及新結識的夥伴們匯合了,律還沒有要說話的意思, 他隻好自己先開口,主動邀請律將憋著的話說出來。律聽了雄主的詢問,正在琢磨該怎麽組織語言才能同時表達出他兼帶了感謝、慚愧及擔心的心情, 就聽夏喬安又道:“你盯著我的後腦看了至少有五循環分, 是突然發現我的後腦勺也長得如此好看嗎?”夏小少爺純粹是順嘴逗蟲, 反正眼下走廊裏沒有旁人,他的“舊日”好友們應當是正集合在運載機前端的駕駛區域,他在僅跟雌蟲單獨相處的時候,總會不自覺帶出些上一世裏的相處習慣。而律卻像沒聽懂這是一句玩笑話,跟雄蟲日常戲弄他時說的話沒什麽兩樣。他看起來十分認真的思索了數秒,然後特別誠懇地說:“您身體的每個部分確實都相當好看。”“……”夏小少爺沒吭聲,目光不易察覺地往一旁走廊牆壁上瞟了瞟。伊恩他們這架運載機的走廊牆壁是鏡麵的,能當成清晰度不太高的鏡子照。兩旁都是鏡麵的情況下,夏喬安能在牆壁上看見自己投映在另一側牆壁裏的背麵——他頭發天生有點自來卷,遺傳自雄父,不夠順直,平時精心打理過後還好,一旦隨便抵靠在什麽東西上睡過壓過,再爬起來時,準就是一頭十分張揚放飛的卷毛。還要命的不好恢複原先造型,靠傳統的“清水按壓”大法根本鎮不住。剛才,因為身量都還沒長全,卻妄圖套用十年後自己跟律的相處模板,強行施展“雄主力”去抱雌蟲進休息艙,夏喬安喜提“險些腰閃”經曆一回。等好不容易把雌蟲擺成個舒適姿勢,確認律在休息艙裏睡安穩了後,腰部力量急缺鍛煉的夏小少爺扶著艙框無言半晌,發現他自個好像有點……躺不下去了,遂隻得舍棄了自己原先也想躺進去休息片刻的念頭,艱難給自己找了個能靠著休息的位置,就依靠在休息艙壁上睡了一會。現在,夏喬安正是頂著一頭跟休息艙壁親密接觸過的卷毛行走在走道裏,剛剛也是用自己這亂毛造型在逗蟲,問自己那發絲亂翹到怎麽也拯救不回來的後腦是不是非常好看。雌蟲特別認真給出了肯定回答,順便還誇了他全身。夏喬安對著鏡麵研究自己造型半晌,難得感到一點不好意思,覺得,律對他的濾鏡可能有些過分的厚。“咳。”研究完造型的夏小少爺就幹咳了一聲,清清嗓子,佯裝無事發生的把這個話題揭過。“對了。”他說,“我之前是想問,你從臨出休息室起就一直在看著我,是不是有話想對我說?我都等到快走到前麵跟伊恩他們會合了,再不說的話,你一會就隻能當著更多人的麵去說了?”言下之意即是——就算你這時候還想拖著不說,我也有辦法早晚讓你說。這是一個小小的威脅,“受害蟲”律卻像完全沒感到這帶了點強迫意味的話有任何不對,他其實方才都已快把話組織好了,然而雄主橫截一茬,問起對方造型問題,他對待雄主的提問從來認真,在能夠誇讚對方的地方堅守“認真揣摩,能誇必然使勁誇”原則,立即讓新問題的答案把他想說話的給取代了。這會,聽夏喬安把話題拽回先前,律接上方才思路,將他的疑問和關心一並說了出來:“我是想問您,在我睡過去之後,是您將我送進休息艙的嗎?”“不然還能是誰?”夏喬安一聽見律的話跟休息艙有關,就覺得身上某幾塊肌肉在隱隱向他抗議。但在自家大寶貝麵前,雄主的氣場不能丟,他用反問回答了律,語氣還帶著點不以為然和調笑意味,像這事根本不值得專門一提。然而律卻沒能遵循雄主心底的期望,就此結束話題。他眉心飛快皺了一下:“您應該直接叫醒我的。”雌蟲關切又慚愧地說:“畢竟您現在還沒度過第三階段進化,即使技巧和精神力的運用能補足力量短板,但在進行這種純體力勞動的時候,相比於您少年階段的體格和力量,我對於目前的您來說還是太‘超過’了一些——您覺得身體還好嗎?”“……”還真就不太好的夏喬安輕輕磨了下後槽牙,但他麵上還不能顯,隻側頭用眼角掃了雌蟲一眼,非常沒事蟲似的說,“我覺得這話聽起來,就像在說你家雄主‘不行’。”而無論是哪個高階智慧種族的雄性——除去少數的確迥異於大眾的奇葩——都特別忌諱被說“不行”。說的這一方萬一還是自家伴侶,殺傷力就至少還得乘以“二”到問號倍不等。立即反應過來不對的律迅速為自己正名:“不,我絕對沒有想表達您不行的意思!我隻是想表達對您的關心,我……”有當著雄主的麵說雄蟲“不行”的嫌疑這碼事,在律這裏仿佛是一把雙刃劍,並且迎著他自己的這頭刀鋒還大於朝向夏喬安的那頭。夏喬安隻是被這能歪曲理解的“不行”暗自噎了一口,有點惆悵,他家大寶貝卻像是要急壞了,給自己正名的話都說得快而慌張,還說到一半卡住,仿佛是準備搬出上一世的親身“實例”來證明他所言非虛,又驀地想起來,眼前的夏小少爺還沒成年,那些“日後實例”現在搬出來不太對勁。其實隻要夏喬安這會再說一句話,表明他知道雌蟲不是那個意思,律的慌張就能夠得到緩解。可潛藏在夏小少爺體內的惡劣因子集體蠢蠢欲動,欺負眼前這隻雌蟲早被他偷偷列作了蟲生樂事之一,他還特別喜歡悄悄在話裏挖坑,看沒能覺察到的律一頭栽進去,最後老老實實把責任歸咎到自己身上,乖乖予取予求……一如此刻。“‘你’什麽?”夏小少爺抱著壞心眼問。律有點為難,還卡在那裏不知該怎麽回應。就在這時候,一道也不知能不能算作“救命天籟”的聲音響了起來。“實在不好意思,兩位。”聲音主人聽起來心情複雜又無奈,他聲音是直接從走廊上方傳下來的。而能在運載機上做到這一點的隻有金蜥。“我真的不願意貿然插/進你們的談話中,也不想破壞你們之間的氣氛。”金蜥繼續說,“但我是被他們一致派過來叫你們的,因為按著喬安之前回給迪恩的消息,你們五循環分前就該走到前方控製中心了,我們已經在約定的拉法朵3號星上停靠穩,等你們過去,大家就要一起準備登離運載機。”逗蟲逗得差點疏忽了正事,夏喬安飛快把他那不合時宜躁動起來的壞心眼收拾好了,為自己的分心道歉:“不好意思,我們這就立即趕過去。”“沒事,沒事。”金蜥從天花板上探出一隻手——那手與運載機的天花板同色,泛著金屬光澤,看起來就像是從天花板裏長出來的——衝下方兩蟲揮揮,“你們現在過去也不算遲到,隻是對比起你給迪恩回信的時間,大家有點疑惑你們怎麽還沒走過來,所以讓我來再叫一聲,順便看看有沒有出什麽意外。”說到最後“意外”一詞時,金蜥的聲音聽著就有點古怪。他分明是把自己整個身體都金屬化了,與運載機原天花板材料外觀分毫不差的融在機頂,照理說,下方的兩蟲應該是沒法一眼找準他的所在。但夏喬安和律又確實是同時看向了他意識正粘附著的位置。雌蟲看向他的眼神還尤為審慎一點。金蜥與律對視須臾,明白了雌蟲意思,他那隻還沒縮回去的金屬手掌心向上攤開:“我是在律主動關心起喬安的身體,說到‘純體力勞動’時來的,之前的話都沒有聽見,因為那會不知道該怎麽插/入話題,愣了一會,才拖到現在開腔。”夏喬安和律都聽出了這話是真心實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