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親,我明白你的意思,”趙益清拉著趙夫人的手,話說的頗有些推心置腹的意味,他道:“隻是現在有些麻煩,以前的事隻是我忘了,旁人都記得清清楚楚,有些事情,並不是我忘了就可以過去的,總有人會抓著過去不放。”“兒啊,你長大了。”趙夫人摸摸趙益清的頭,道:“既然這樣,娘親告訴你,有什麽事你扛不住了,記得有爹娘幫你扛著,莫有太多負擔,事情是這樣的……”趙不染由於早產,常年體弱,被趙家養在府中,常年閉門在家,詩書皆由請回來的夫子教導,飲食請的是從宮裏出來的禦廚,喝的茶葉向來都是嫩茶尖兒,還必須得是君山銀針,養的是又精又細,全府上下當寶貝疙瘩一樣寵著。但趙不染他總是想的與別人不一樣,換了旁人被這樣寵著,那恨不得是上天摘星星摘月亮的,怕不是天王老子都不放在眼裏。可或許是要彌補趙有德當年沒考功名的遺憾,趙不染生生被養出了一腔熱血。從兒時他還在因為體弱常年臥病在床的時候,便已經渴望著建功立業,尤其是對當年奪走的南十三州,耿耿於懷。五年前,穆棣從南桑奪回七州班師回朝,趙不染第一次向家中提出任性的要求,他硬是要拖著病體去迎將軍,那時他的眼神亮晶晶的,在燭火的晃動中,他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那時他剛滿十三。或許是有了想要追求的東西,趙不染的身體逐漸好了起來,比常人比不得,但至少不用長時間臥病在床了。於是他向父母請命,要去外麵的。趙父趙母雖擔心,但趙不染實在是太少提要求了,況且趙不染長這麽大並未有什麽朋友,便欣然應允。那一年,趙不染十四歲。趙有德是個很低調的人,大家都知道趙家生意做很大,但都不知道具體有多大,趙不染很好的繼承了他爹這一點,在書院知道他是趙家少爺的人寥寥無幾,就算在之後知道了也沒太當回事,畢竟趙不染在京城紈絝圈子裏默默無名,甚至格格不入。趙不染在私塾呆的並不開心,但書院教了他許多家裏夫子不會說的東西,他在這裏明白了人心善惡,權力紛爭,見多了阿諛奉承,見風使舵。但他依然有著那顆赤子之心,多年未改。在趙益清穿過來不久前,趙不染得到了一個機會,他可以去見見他的偶像,穆棣穆將軍。他向府中每一個人宣告了這個好消息,盼望著能與將軍一同去收南邊餘下六州。隻是多年的崇拜似乎隨著少年的長大變了質,漸漸的變成了喜歡,少年心事總是藏不住的,不知怎麽就傳到了穆棣的耳朵裏。趙不染要見穆棣,穆棣避而不見,並不給他機會。但巧的是,突然有一天,二人在街上相遇了。彼此都認出了對方,趙不染興奮的說:“將軍你可知我在詩牆上的詩作,之前您誇過的!我寫的是提青鋒四斤三尺,收餘下……”“趙益清!”趙不染還未說完,穆棣就打斷了他,他麵無表情,言語冰冷,他道:“堂堂男兒應為國為家,兒女情長便罷了,還甘於人下,簡直丟人至極!收餘下六州不需要你這樣的‘人才’!”那一刻,少年麵色蒼白,心碎了一地,穆棣走了他也不知道,隻是一個人愣愣的站在街道上,不發一言,半響,笑了一下,失魂落魄的向家走去。再之後,就是趙益清穿過來落水了。“也就是說,我表白被拒,然後想不開自殺了?”趙益清總結道。“沒錯。”趙夫人點點頭,道:“隻是兒啊,事情皆已過去,你也莫往心裏放。”趙益清眉頭一皺,心想:這也不是什麽具體表白都能傳的滿城風雨,今天他這直接暈穆棣懷裏還不知道會被傳成什麽樣子。但除了這些之外,趙益清還是總覺得有哪裏不對,但一時間也想不明白,就往後放了放,對趙夫人道:“娘親,之前的事情我不清楚便不說了,隻是落水並非我跳湖自殺,而是有人落水,我去救人。”“是,是,我知道,我兒是去救人。”趙夫人應和著,但趙益清知道她根本不相信,因為他這一個月已經向眾人解釋了無數次他不是自殺,是救人,但沒一個人信他,都是哄他兩句把話題揭過去。除了以前的事情外,趙益清還有個疑惑,於是他問趙夫人道:“娘,招財和進寶怎麽會武功啊,而且在趙記茶樓的時候,他們看起來說話很管用的樣子。”“哦,這個呀,”趙夫人笑笑,道“你失憶了不記得也正常,招財進寶本是你爹在你十四歲買回來給你做書童的,但你去的那個私塾不讓帶書童,你爹就把他們留在家裏了,教導著生意上的事情,我讓人教了他們一點兒武功,不算特別厲害,但護著你沒問題,以後你呀,要是真的走了仕途,家裏的產業就沒人打理了,等我和你爹作古,餓著你怎麽辦,我兒要是沒有君山銀針喝了是會哭鼻子的。以後啊,就由招財進寶替我們打理著鋪子,護著你。”“既然如此,”趙益清沉吟了一下,道:“娘親跟爹說一下收招財進寶做義子吧,免得被有心人拿來,他們是真的對我好,我們自然也要多考慮他們。”趙夫人愣了一下,似乎是沒想到趙益清會這麽說,但等她反應過來,心裏柔軟的一塌糊塗,她家兒子長的很好,比旁人都要善良,於是她道:“好,等尋個合適的時機,讓你爹去官府一趟,招財進寶都是孤兒,莫要認義子了,直接入籍吧,也省的你一個人沒個兄弟姐妹孤單的緊。”這下輪到趙益清愣了,認義子是一件大事,尤其是在古時候,還是認兩個小廝,他以為自己還要費些口舌做些努力,沒想到趙夫人不僅直接同意了,甚至準備直接讓他們兩個入籍。趙夫人看看窗外,天色馬上就要黑了,她站起身來到:“兒啊,好好休息,娘去鋪子接你爹了,最近你爹可忙壞了。”“哦,好的,娘慢走。”趙益清一臉木然的道。沒錯,他來這一個月被自己爹娘塞了一嘴狗糧,趙老爺最近不知道忙些什麽,天天早出晚歸,趙益清都沒見上過幾回,即便如此,趙夫人還是天天去接趙老爺回家,風雨無阻。趙夫人走後,招財進寶進屋點燈,他們兩個眼睛還有些微紅,都抿著嘴不說話,趙益清估計他們是在門口聽見趙夫人跟他的對話了,於是也沒說什麽,隻是伸手拍了拍兩人的肩膀。今晚,趙府的人,皆是一夜好夢。第6章 當初趙益清穿來的時候,是躺在一個破舊的四合院裏的,他讓人把這個破舊的四合院買了下來,畢竟這算是趙益清重生的地方,也算是趙不染離去的地方。他當初過來時就瞅了個宜下葬的日子,準備給趙不染立個衣冠塚,今日正是他看好的日子。他帶著一大堆趙不染生前的東西,跑到了這個四合院裏,把招財進寶都攆了出去,自己親手在院子裏挖了個坑,將東西都放了進去,埋好,又親手刻了個木牌,立在墳前。“哎。”趙益清重重的歎了口氣,一屁股坐在地上,把自己偷偷去買的紙錢從懷裏掏出來,用火折子邊點邊道:“兄弟,對不住你,今天帶的錢有點兒少,有人盯著我也不敢買,總怕別人說我是妖怪。嗨,你看看我這還雙押了。”紙錢徐徐燃燒著,夾雜著四月芳菲的香氣,趙益清繼續絮絮叨叨:“兄弟,最好的結局就是我穿到你身上,你穿到我身上,要真是這樣,這紙錢就當是孝敬過路的大哥們了,你要是沒穿過去,那這錢你好好收著,別省著花,你在下麵也得好好養著自己,不然怎麽對得起你爹娘給你慣得這一堆臭毛病。別喝茶光喝君山銀針,多沒意思,下回給你帶點兒酒,你嚐嚐,那可是人間美味。“兄弟,你說咱倆有緣不有緣,咱倆名一樣,字一樣,你說我們現代人哪有起字的,偏偏我父母就起了,你要是穿我那邊了記得幫我照顧照顧父母,我那幫子朋友倒是不用管,能耐都比我大,你有什麽要他們幫忙的,盡管使喚,別客氣。今天咱倆算是說開了,以後我就是你了,就是這個病弱的趙益清趙不染了,父母也別擔心,我會好好孝敬的。對了,我把你的隨筆集看了,你那玩意兒說是隨筆集,但在我們現代,管那叫日記。你也別怪我偷看你隱私啊,我看你寫的想認招財進寶當弟弟,我也已經幫你了,你就走好啊。這隨筆集我也給你燒了,你到下麵還能接著寫,哎,忘了,給你捎根筆了,下次再給你捎啊……”趙益清邊說邊把隨筆集扔進火堆裏,突然一陣風來,將隨筆集嘩啦啦的翻到了最後一頁,那是趙不染走之前才寫下的。上麵寫著:我有冤屈不能伸,和血將往肚裏吞。將軍若下招兵令,戰場亦有我輩人。趙益清突然靈光一閃,忙將隨筆集從火堆裏搶救出來,他明白他之前覺得不對勁的地方在哪了!趙不染可能根本就不喜歡穆棣!得知這個可能性之後,趙益清忽的出了一身冷汗。旁人並未看過趙不染的隨筆集,並不知道他怎麽想,但趙益清看過啊,少年心事怎麽都藏不住,他怎麽可能不寫出來呢?他的隨筆集中含著滿腔熱血,一心報國,念念不忘南十三州,一丁點兒兒女情長都沒有,甚至連穆棣都很少出現,出現時常常是用著恭敬的穆將軍的稱號,看得出趙不染對他很是尊重。究竟是怎麽一種情況,才會傳出這樣的傳言,並且能夠直直的傳進穆棣的耳朵裏。本來趙益清覺得是大家可能都圖個稀奇,在背後亂嚼舌根。但這是古代,一個流言在沒有任何證據下極快的崛起,並且傳進正主的耳朵裏,要說這背後沒人推波助瀾趙益清是不信了。“你心中有冤屈嗎?”趙益清對著木牌問道。沒有人回答他,隻有被風吹亂了的,還未燃完的紙錢,散了一地,還帶著些許火星子。趙益清把隨筆集上的灰拍幹淨揣進懷裏,像是做了什麽決定似的,他鄭重道:“放心,定還你清白。”說罷,他把地上整理幹淨,尋了塊兒磚,把剩下的紙錢壓在墳前,便走了出去。招財進寶看著從四合院裏出來的趙益清,感覺有點兒跟之前不一樣了,於是問道:“少爺,你剛剛進去幹嘛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