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飛逝,轉眼間已是盛夏。阿原百般花樣耍過之後,漸漸開始有些無聊。


    以往沉迷於修仙禦劍,隻是憑空幻想。如今當真入了門來,那種向往反倒愈發強烈。短短幾個月,阿原像是長大了不少,不再是以前那個無憂無慮的少年,也失去了從前在山間河畔遊玩嬉戲的快樂悠閑,每天隻是想著如何提升功力。


    采氣定氣之後,就輪到通絡了。本來依功法所說阿原離這一步還差得很遠,畢竟他那一小團真氣,和所謂“丹田氣滿”,如同蓄滿了水的大湖還差得遠。但以阿原不甘寂寞的性子,又怎麽可能試都不試一下?


    有了動功運作真氣的基礎,阿原能牽引著丹田真氣向腹下督脈一點點緩緩滲入,但還未到會陰繞體向上,就散落四處無以為繼。那不像是在引水開渠,倒像是一個頑童拿著樹枝在泥漿裏亂劃,淺淺一道,很快就會恢複原狀。也不知是功力不到的緣故,還是不得通絡之法。如此一來二去,阿原隻得放棄了這種無用的嚐試,還是老老實實地修煉真氣,打好基礎再求突破。


    可真氣修煉並非一日之功,雖有夢境洞天的妙助,但映射到現實中的進展總是不盡如人意。隨著真氣增長越來越遲緩,阿原的心情日漸焦躁,夢境中那一成不變的景色也變得乏味起來。阿原開始討厭那道看不見的結界,連帶著家鄉四周的綿綿青山,仿佛它們也是一道道束縛著他的結界。


    晴兒離別時的贈言,也一直在敲打他的心:“我看阿原哥哥胸有四海,誌在八荒,這綠水青山雖美,卻終不能留你一輩子的。不如早日走出家門,親眼去看看這世界到底是什麽樣子。”


    這話真是說到阿原心坎裏去了,如今他空有一身神功,卻不去闖蕩江湖,那滋味真如古人所說的“衣錦夜行”。隻是他從小到大從未離開過溪源村,也從未離開過鄉親們的照拂,如今要一個人去麵對廣闊未知的花花世界,心底終究還是有一絲躊躇不安。更何況,他好歹也是兄長,就這樣扔下兩個妹妹一走了之,實在說不過去。


    奈何這個念頭實在太誘人,一想起來就再也放不下。阿原的腦子裏滿是外麵新奇的大千世界,與晴兒凝兒重逢的喜悅,仗劍江湖的快意,仙俠豪傑的風采……


    神功初成的喜悅漸漸淡了,內功進展緩慢,外功拳法劍法輕功什麽的也提不起精神再練。如今師徒關係破裂,也沒人逼他讀書,阿原一時間簡直百無聊賴。


    老天似乎也應和著阿原的心情,這一年的夏天燥熱異常,從入春以來就沒下過一場雨。如火的驕陽烤得大地幹裂開來,萬物都沒了生氣,除了樹上不停鳴躁的蟬,和地上整天跑來跑去的小小。


    夢溪水越來越淺,幾乎就要露了底。河邊那台老舊的水車也有氣無力的,每天汲上來的水越來越少。眼看著莊稼果樹打蔫,鄉親們愁容滿麵,隻得每日不辭辛勞,大老遠地把夢溪水一桶一桶地挑到山上地裏去澆灌。


    石頭伯一入春就破天荒地出了遠門,至今未歸,這下阿原的神功終於派上了用場。他抖擻精神扛起石頭伯的扁擔,一挑就是兩大缸水。饒是如此,幫鄉親們把所有田地果林都澆上一遍也要跑上幾十個來回。每次下來,不但真氣衰竭得半點也提不起來,連身子都要累散架子了。


    這種強度的勞作,多少有點打腫臉充胖子,每兩三天就要澆一次水,足以消耗掉阿原任何過剩的精力。幾個月來靠著夢境的滋養連覺都不怎麽睡的阿原終於撐不住了,每天中午都要睡上幾個時辰修養生息。醒來也是渾身酸軟,一動也不想動,索性就躺在床上看幾本書,權當消遣。


    既然是主動要看,自然要挑些感興趣的了。可恨的是老頭子那幾口能當棺材用的大書箱裏,滿滿的全是講上古的書,難為他怎麽搜羅的。阿原如今一聽“上古”二字就頭大如鬥,花了好大力氣,總算從裏麵篩選出幾本沒那麽“古”的,都是些地理遊記之類——既已立下行遍神州之誌,自然要先通曉神州地理。


    如今妹妹師父看都不看他一眼,自然不會管他讀什麽書。不過,近來師父做飯的手藝倒是越發精進,關鍵是居然舍得放肉了。


    苦讀幾日,根據書中所述,再結合過往旅人那聽來的,阿原總算是在腦子裏畫出了一張模糊的“神州疆域圖”。


    這片肥沃富饒,繁衍了億萬生靈的土地,自古名為神州。


    神州之上曾有四個大國,有如四根擎天巨柱,分居一方。中央是廣闊的天子之國雲國,乃是萬國之宗,也稱中國;雲國與西方的風國以橫亙南北的勒馬川為界,往南與雷國隔江而望,而東方則是麵朝大海的雨國。這四國之人,皆是神州子民,雖有國別疆界,卻同宗同源,共同傳承著洪荒以來最悠遠燦爛的文明。


    神州乃天神庇護之土,豐饒肥沃,養育了億萬生靈。而神州四方盡頭,則盡是險境絕地。北方乃神棄之地,洪荒遺土,生機絕滅,是為大荒。向西自勒馬川起,地勢便一路走高,宛如天梯一般,傳說直通向雲端之上的神山昆侖。大江以南雨水豐沛,江川河渠密如蛛網,湖沼池澤連綿千裏,乃成大澤,名為雲夢。南方酷暑之地,山嶺延綿,密林廣布,多凶禽猛獸,瘴氣毒物。而東方則是浩瀚大海,煙波飄渺,無際無涯。傳說海中有三座仙島,名曰蓬萊、方丈、瀛洲,有長生不老之藥,乃是仙人居所。


    這些邊荒險惡之地,卻也生有神棄之民。茫茫大荒之外,傳說另有一望無際的草原,生有胡人部族,彪悍狂野,來去如風;西北山嶺之上,有犬戎縱橫其間,麵目猙獰,殘忍凶惡;南方密林廣澤深處的蠻人,茹毛飲血,與禽獸無異;東方大海之上也有島嶼星羅棋布,遍布著夷人部族,陰險狡詐,猥瑣古怪。


    千百年來,在這些外族不斷衝擊下,神州的格局逐漸變化著。風雷兩國的勢力不斷向四周擴張,一個個小國在版圖上出現,像是新生的幼苗一樣依附著主幹,形成以風、雷兩國為首的西國和南國。而東方繁盛無比,文教大興的雨國卻一時為夷人所滅,如碎玉般散落成幾十個小國,統稱東國。唯有背靠大荒的雲國,既沒有外族侵擾,也少與別國來往,神秘得一如雲中之國,靜靜地佇立在神州的中心。


    “西有大川,東有大海,北有大荒,南有大澤。這神州,還真是廣大啊……”阿原放下手中的《神州山海誌》,似是有感而發。“書中說的好,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不真正去走上一遭,親眼看看,就算讀一輩子書,又怎知這神州大地到底是何模樣?”


    萌萌正在縫製一件新衣,聞言頭也不抬,麵無表情地道:“那你就去行你的萬裏路好了。反正你神功蓋世,又有誰攔得住你?”


    自從耍猴一樣抱著萌萌在屋頂上翻了幾十個跟頭之後,阿原就一直以一種勝利者的姿態笑對妹妹的怒火,嘿嘿一笑道:“師父何必動怒,小徒不過隨口感慨一下,發發古人之歎而已。師父莫怪,師父莫怪,哈哈……”


    阿原低下頭來正準備繼續看書,耳邊忽然傳來萌萌斷斷續續的聲音:“你若真的很想出去看看,那、你就去吧,不用擔心家裏……”


    “什麽?!……真的麽?”阿原大吃一驚抬起頭來,驚疑地看著自己的妹妹。雖說女人善變,可這也變得太快了吧,莫非說的是反話?


    “真的。”萌萌平靜地說道,手裏的活半點也沒停下。這件新衣已經有些模樣了,仔細一看尺寸樣式還有那淡藍色的布料,阿原忽有所悟,試探著問道:“老頭子……是不是交待過什麽?”


    萌萌默默無語,既不點頭,也沒搖頭。


    一看這架勢阿原頓時明白了,萌萌是不想讓他走的,八成是老頭子走之前留過話,她也不好不聽。老頭子到底還算有點良心,他自己成天在外麵野,實在沒資格不讓孩子出門。


    阿原心中一陣狂喜,隨即又有些愧疚,於是帶著幾分討好問道:“師父,您這麽就讓徒兒走了?不後悔麽?……”


    “有什麽可後悔的?!”妹妹師父少有的露出了幾分氣急敗壞的表情。


    “我是說,就不來點什麽‘除非你答應我三個條件’之類的?”阿原小心翼翼地道。


    萌萌終於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難得皺了皺鼻子,略有點撒嬌地道:“那就如你所願吧。第一,年底前必須回來;第二,在外麵要好好照顧自己,不許與人爭鬥,不得無故犯險;第三,你得等下了雨再走。”


    “徒兒謹遵師父教誨!”


    從此以後,阿原的生活就和鄉親們沒什麽兩樣了——挑水、睡覺、盼下雨。老天總算沒折磨溪源人太久,六月裏的一天,隆隆的雷聲終於帶來了一場傾盆大雨。


    阿原和鄉親們一起跑進雨中,興奮得手舞足蹈,放聲大叫。而萌萌靜靜地站在屋簷下,朦朧的雨霧中,看不清她的臉上,到底是喜是悲。


    阿原要走,這可是一件震驚鄉裏的大事。鄉親們紛紛過來探問,叔伯們一般都比較讚成,拍著阿原的肩膀說好男兒就該誌在四方,讓他不用擔心家裏。女人們則大多擔心阿原,勸阻無效便反複叮囑,吃的穿的用的送了一大堆,尤以萬奶奶為最,看那架勢簡直恨不得把下蛋的老母雞都綁到他身上。


    而平日裏最難對付的山神河神,這次卻一點阻力也沒有。石頭伯至今未歸,也就不提。而萬爺爺隻是默默地看了阿原許久,最終一句話也沒有說。


    而最不同意阿原走的還是小小,為了哄她阿原費盡了口舌。好在有老頭子作榜樣,阿原好說歹說,總算讓她相信哥哥並不是不要她了,而是出去遊曆一番就回來。同時阿原還誇下海口,許下了無數好處,連捉隻大灰狼回來這種要求都一口答應,小小卻還是不依不饒的,一提起哥哥要走就又哭又鬧,搞得阿原既頭痛又不忍。


    不管阿原心中是急切還是不舍,離家的日子都越來越近了。


    臨行前的晚上,小小說什麽也要和哥哥一起睡。阿原躺在久違的床上放下睡熟的小小,自己卻翻來覆去地睡不著,時而興奮,時而憂慮。


    阿原知道萌萌也沒睡著,自從他決定要走之後,萌萌每天就是忙東忙西,一天到晚一句話也不說。阿原自然知道書呆子妹妹在生他的氣,卻不知道該怎麽哄她。


    窗外月色如洗,萬籟俱寂,隻有斷斷續續的蟲鳴和小小輕微的呼吸聲。阿原輕輕貼了貼小小胖嘟嘟的睡臉,起身向萌萌那邊看去。沒想到萌萌也正向他這邊望來,與阿原的目光一觸,立刻用被蒙了頭,轉了過去。


    阿原忍不住哈哈一笑,輕聲道:“好妹妹別慪氣啦,我出去最多半年就回來,總比老頭子強多了吧?你啊,越來越不可愛了,像小時候那麽聽話多好……”


    萌萌從小就特別愛做噩夢,而阿原小時候雖然淘氣,卻還沒現在這麽多壞心眼,總是裝出一副大人的模樣安慰從夢中驚醒的妹妹,因此那個時候萌萌很依賴他這個哥哥,哪像現在……


    “萌萌,今天有我在,你就不用怕做噩夢了。”


    “哼,有你在我才做噩夢呢!”萌萌終於忍不住,一翻身坐了起來。


    “哈哈,就知道這句話不說你肯定睡不著!”阿原開懷大笑,一副豪氣幹雲的模樣,“臨行前為兄也囑咐你三件事記好了。第一,別逞能,幹不了的活就找鄉親們幫著幹,別不好意思。第二,別成天板著個臉皺著眉頭,小丫頭就該多笑一笑。第三,少琢磨你那些破夢,你呀,就是心思太重,老瞎擔心什麽啊?天塌下來有你哥我頂著呢,哪用得著你這小丫頭成天算計這個尋思那個的啊……”


    萌萌氣得言語無力,對這個臉皮厚比城牆的哥哥,真不知該損他點什麽好,隻好撇著嘴刮臉羞他。阿原好久沒欺負過這個大妹妹了,一時手癢,猛地伸手去掐萌萌的臉。結果身子一前傾,壓著了小七的大尾巴……


    “啊——啊——死狐狸!鬆口,鬆口!”


    “該、該、該!小七咬得好!”


    “哥哥……姐姐……小七?你們在玩什麽?”


    這座寧靜了許久的小院,一時間,又恢複了往日的喧鬧。


    第二天天剛微亮,阿原就再也睡不著了,爬起來在院子裏轉圈踱步。萌萌跟著也起來做好了飯,看這架勢不像是要遠行,倒像是要去趕集一樣。


    一家三口吃過了早飯,阿原挨家挨戶地道別,最後和兩個妹妹來到村口。


    萌萌把行囊交到他手裏,再一遍囑咐道:“路上幹糧和水要記得補充,兩件新衣記著換洗,錢不多,省著點花,不許去酒樓。在外麵少惹事……”


    小小說不出話,隻是眼圈含淚,緊緊拽著姐姐的衣角。


    就連小七似乎也明白這個討厭的家夥就要走了,破天荒地跑到他身邊,在他腿上輕輕蹭了幾下。


    阿原忽然嗓子一鹹,竟有些說不出話來,連忙嘿嘿怪笑了兩聲,一拍萌萌的肩膀道:“行啦妹妹師父,您都囑咐過八百遍了,就放心吧!小小,在家要好好聽姐姐的話,哥哥很快就回來。小七,你也好好聽小小的話哦。”


    說完阿原背上行囊,兩手一圈,放聲大喊道:“鄉親們——多多保重啦——”再向兩個妹妹揮揮手,轉身大步流星地走了。


    “姐姐——”,眼看哥哥的身影消失在遠方,小小搖著姐姐的手臂,帶著哭腔問道,“哥哥什麽時候回來啊?”


    萌萌彎下腰來,拍了拍妹妹的小臉,勉強笑了笑,眼中卻湧出水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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