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回合下來,少年便頗為煩躁。沒想到隱匿數年之後,頭一次幹起黑吃黑的勾當便遇上這等難纏角色。若是進入紀家之前的他,哪會如此羅嗦,早就一刀殺了。可是經曆了那場大火,經曆了幾年苟且偷生的生活之後,少年沉穩了許多。說不上是成長還是退化,反正他不想殺人。起碼,現在還不想……


    少年不再廢話,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瓶,打開塞子,將瓶口抵到風不求臉旁,輕輕吹了一口氣。風不求白淨的麵皮陡然間漲得通紅,像是要滲出血來,他雙手顫抖著上下遊動,狂點胸前數處穴道。看那點穴手法,倒比他的武功高明一大截。


    許久,風不求臉上的紅潮才漸漸褪去,卻早已汗流浹背,嘶聲道:“血沸?”


    少年眼中精光一閃,沉聲道:“現在可以說了麽?”


    風不求低下頭沉默不語,身子不時微顫,似乎還在血沸的夢魘中掙紮。直到少年拿著小瓶再一次起逼近,他終於抬起頭來,咬牙切齒地道:“北、北、南、南、西、東、西、東、天、地、地、天。”


    少年將“藏機”對好方位,依照風不求所說的密鑰連敲了十二下,隻聽哢嚓一聲輕響,盒子上陡然現出一道縫隙。少年小心翼翼地把盒子打開,隻見裏麵裝著一個信封,一個青布小包,還有一隻黑木匣。


    少年先打開信封,裏麵有兩張信箋。他隨手抽出其中一張,隻見上麵寫著:“吾兄如晤:六月十五開爐,得鬼天丹六粒、金風丹、雨露丹各十顆。唯‘心樞’隻得二十,愧甚。今歲南疆大旱,‘心樞’所需之漿草奇缺,還望兄加緊籌劃。吾之愛徒不求,聰慧過人,精通藥理,此次煉丹頗得其助。此子言行得體,辦事得力,性情沉穩,知曉進退,兄當委之以重任。”信似乎沒寫完,落款處還空著。


    少年隨即打開另一封信,這封信卻長得多,一瞥落款是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風玄仰”。隻見上麵寫著:“吾兄如晤:六月十五開爐,幸不辱命,得鬼天丹十粒、金風丹、雨露丹各十六顆,‘心樞’三十又四。然‘心樞’所需之漿草已盡,還望兄早做打算……”


    看到這,少年心中一動,風不求說的倒也不全是假話,他真是替那“上玄下仰”跑腿,遞送丹藥信件。看樣子風玄仰竟是西國少有的煉丹師,難怪混了個國師頭銜。可差不多的內容,為何會有兩封信?其中丹藥的數量又有些許差異,莫非……


    少年打開那隻黑木小匣一看,裏麵裝著四個不同材質的小瓶,做工頗為精細。而那青布包中也裹著四個小瓶,青黃黑白四色,卻是普通的瓷瓶。少年仔細查看了一下,數了數其中丹丸的數量,再仔細對比一下兩封信的筆跡,果然略有差別。


    少年冷笑一聲,心中了然。第一封信,定是風不求偽造的,隻是還沒有寫完。風玄仰用“藏機”傳遞丹藥和信件,本是防備下人偷拿。沒想到風不求不知如何知道了藏機的密鑰,上下其手,想要瞞天過海。他偷偷藏下數顆丹藥,之後隻要偽造一封書信把剩下的數量一報,便天衣無縫。更絕的是,他還不忘加上一段,以風玄仰的口吻褒獎他一番,不愁對方不另眼相看。


    少年瞥了風不求一眼,接著把第二封信讀完。可越看下去越是心驚,這封信中,竟藏著一個驚天的大陰謀。饒是他平素一向從容,對旁人事物漠不關心,這下也不禁微微動容。


    少年把信一折,冷聲道:“看來風國師誌向不小啊,憑的是什麽,就是這些丹藥麽?”


    風不求麵沉似水,有如老僧坐定一般,看起來竟比少年還沉著幾分,沉聲答道:“金風丹和玉露丹本是雨國皇室的秘藥,雨國覆滅之後才流傳於世。以秘藥調和百花露水和陽春雨水而成,一個清涼如風,一個甘甜如百花之蜜,分別適合男女服用,對滋補真氣和疏通通絡都有奇效。而且二者藥效相輔相成,最適合男女同服雙修。”


    “鬼天丹,色漆黑如墨,味腥臭難聞,似乎是邪派的古方。服用者可瞬間打通陰脈,激發體內潛能,短時間內幾有起死回生之效,宛如神力加身。至於那心樞,確實與大名鼎鼎的逍遙散功效相類。但心樞並非隻是讓人上癮難罷的蠱毒,裏麵也有靈藥成分,若是不停服藥,也可增進功力,滋補容顏,甚至容光返駐,返老還童。相應的,它的藥性也沒逍遙散那麽霸道。當然了,還有一些額外的‘料’,想必你也猜到了。我給王大小姐下的藥,就是心樞的粉末。”


    這會兒少年不逼不迫,風不求反倒侃侃而談,一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樣子。少年仔細揣摩,他所言也不像是假話。四種丹藥的功效結合起來,確實與他們謀劃的陰謀嚴絲合縫。關於心樞的描述,更是印證了他的所有猜測。


    “那心樞的配方,你可知道?”少年不動聲色的問道,下意識間咬緊了嘴唇。


    風不求搖了搖頭,道:“自然不知。不過據我猜測,其中有幾味輔藥,分別是阿芙蘿,醉心花,曼陀羅,生烏草,還有火麻。”


    “曼陀羅,生烏草……”少年身子一震,忽然閃到少女身邊,拉起她的衣袖仔細嗅了一下,隨即臉色一變,沉思起來。


    風不求瞥見這一幕,眼中寒光一現,但立刻便克製住,沒有讓少年發覺,反而朗聲道:“少俠把該留下的留下,該還我的還我,在下這就告辭了。”


    少年看了他一眼,不禁有些荒謬絕倫的感覺,難得浮現出一絲笑意,道:“你還想走?”


    風不求坦然答道:“少俠想知道的,我都說了。還不走作甚?少俠心機過人,自然清楚那封信對我師尊和另一方意味著什麽。若是我就此消失,他們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把我找出來,這小小青雲國誰也不得安生。少俠行事沉穩謹慎,想必不想惹上這等麻煩吧?反正有那封書信在你手裏,你不消動手隻要把它寄給我師父,便可以讓我死無葬身之地,又何必擔心後患?在下這一生,都不敢再踏入青雲國一步了。”


    權衡片刻,少年拿定了主意,把第二封信,青布小袋和銀兩收入懷中,剩下的東西統統丟還給風不求,冷冷地道:“滾吧。”


    風不求一言不發地合上“藏機”收進懷裏,站起身來拂了拂身上塵土,整了整衣冠,向少年長長一揖,便邁著大步,不疾不徐地去了。


    少年望著風不求的背影遠去,忽然深深地歎了口氣,他轉過身子,寒凜的目光四下搜尋起來。


    空蕩蕩的山野之間,除了昏睡在地上的一對少男少女,連一個活物都見不著。可少年仿佛認定了一樣,不急不躁,麵沉似水,目光一寸一寸地搜索,一絲一毫也不肯放過。


    終於,少年的目光鎖定在遠處一棵大樹上,就此站立不動,負手而立,似乎在等著什麽。


    許久,隻聽一聲咳嗽,一個高大的身影從樹冠上跳了下來。未見其人,先聞放聲大笑:“小兄弟,你果然了得,到底發現了我老穀。”


    這一直隱匿在一旁的最後一人,正是相貌粗獷的俠會銅牌,穀月天。


    少年看了看地上的少女,冷然道:“這女孩,就是你要找的人了?”


    穀月天嘿嘿一笑,眼中寒芒一閃而過,冷聲道:“小兄弟,咱們打了不少交道了,彼此也知道些底細。你我都不是毛愣小子,也不是多嘴之人。今夜之事,咱倆就當誰也沒見過誰,從此井水不犯河水,你看如何?”


    少年默然片刻,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隨即身子一斜,如一隻飛鳥,幾個縱躍,便消失不見。


    “好本事啊,這時候才肯露給我看麽……”


    見少年遠去,穀月天會心一笑,轉而望向地上的少男少女。清風冷月之下,那張滿是虯髯的方臉上,笑容越發歡暢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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