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卡前大概堵了有上千人,從遠處看來是聚在一起,實際頂多是三五成群,人與人之間隔得老遠。尤其是一些咳嗽或是身上有傷帶膿的人,更是人人辟易,如躲瘟神一樣。


    其實阿原和沈思一路走來見得多了,許多人隻是饑寒交迫得了風寒,或是受傷不得醫治才感染化膿的。但恐慌之中的人們哪管這些,把他們錯當成疫者活活打死的,也不少見。


    阿原和沈思交換了一個眼神,也抬袖掩住口鼻,慢慢擠到人群前方,站在木欄箭樓之前。四周哀聲遍野,哭號不絕,無數人跪在地上,向木欄之後的兵士磕頭苦求。


    也有幾個身強力壯的男子拍著胸脯,連跳帶比劃朝著木欄之後的兵士大喊不停——看他們一個個中氣十足,怒罵跳腳倒也未必有多激憤,更多是在證明他們沒得疫病。


    可無論他們作何舉動,木欄後箭樓上的兵士都是麵無表情一動不動,仿佛眼前這些人壓根不存在一樣。


    “大哥,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這幫當兵的是哪來的,為啥不讓咱們過去?”


    沈思在人群中扯住一個看起來老實忠厚的男人問了起來,那人看了沈思一眼,見他幹幹淨淨不像有疫病的樣子,這才答道:“誰知道這幫王八蛋是哪來的?俺家山裏頭生了邪病,全村的人都死了,就剩俺一個好不容易跑到這,想去東國避避難,沒想到這幫人把每個道口都堵得死死的,哪也過不去。嗚嗚,這下哪還有活路,難道俺真要死在這麽?”


    男人說著竟然嚎啕大哭起來,這也難怪,疫病一生,無知的鄉下村夫不知如何防治,隻能向著遠離瘟疫的地方亡命奔逃。如今被堵在這裏,進進不得,退又不敢,在這人群混雜的地方早晚會染上疫病,一命嗚呼。


    對他這樣僥幸不死的人來說,性命更格外珍貴一些,如今眼見全無生路,怎能不悲切淚流?


    “阿原,看樣子不太妙,金銘國這是要把整個雲嶺和西北諸國邊界全部封鎖,讓所有疫區之人都不得進入東國腹地。這麽下去,他們固然可以獨善其身,可雲嶺和西北諸國,隻怕就要成為人間地獄了啊……”


    阿原點了點頭,沈思說的沒錯,如今雲嶺和西北諸國雖然疫情嚴峻,但好歹還有逃到東國去求生這點希望。倘若連這一線生機也被剝奪的話,那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絕望之中的人會做出什麽事來,他們一路上已經見過太多了。


    金銘國這麽做,或許可以保護自己子民免受瘟疫之災。可對疫區的災民來說,未免太殘酷無情了些。這些高高的箭樓柵欄,此刻既是百萬東國子民的護身符,也是橫在萬千疫區災民頭上的催命索。


    阿原與沈思對望了一眼,一向默契的二人此刻卻不知對方作何打算,隻因他們心中都是一般的茫然。


    在接連不斷的天災人禍麵前,此時去不去得了偃羽城,修不修得了仙在善良俠義的兩個少年心中都不再重要,他們更擔心的是這一群人該怎麽辦。


    上千人聚在一起,而且可能會越來越多,總會有沾染疫病之人,一旦傳染開來,便不可收拾——這點簡單的道理,誰都能想明白。


    “媽的,反正在這也是等死,老子和你們這幫龜孫子拚了!”


    也不知是誰帶的頭,這一聲呼喊卻是吼出了關卡前所有人的心聲。那些身強力壯的男人首當其衝,奮力翻過木欄,大吼著向前衝去。


    “上啊!就算死,也不要全身爛死,給老子一個痛快的!”


    “大夥一起上,咱們這麽多人還怕他們幾個當兵的麽?”


    眾人一起聒噪,一時聲勢驚人。原本隻是在後方含淚啜泣的人也被鼓動起來,站起身來一齊向關卡前湧去。人群匯聚成一座大潮,眼看就要將關卡衝毀……


    “嗖——嗖——”


    迎接人群的是一陣整齊的機括聲,一排排弩箭像雨點一樣從天而降,瞬間便將衝在最前麵的幾個人活生生釘死在地上。


    還沒等眾人意識到發生了什麽,又是一排弩箭射過來,後麵跟上來的幾個轉眼間又倒在前人的血泊裏。


    東國的機關連弩,果然不凡。直到第三波弩箭射過來,驚慌的人群這才意識到他們麵對的不隻是幾個兵士,而是一群冷血無情的殺人機器。


    幾個幸運闖過箭雨的人也隻是多站立了片刻,迎接他們的是一排明亮的長槍,和一聲整齊的大喝——“殺!”


    密集整齊的槍陣,如篦子一般將幾個漏網之魚活生生釘在木欄上。木欄之後的丈許間,血流成河,無人能越雷池一步。


    沒人會在死亡前無所畏懼,哪怕隻能多活上一會,大多數人還是會下意識地選擇逃生。人群中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喊聲、哭聲,頓時亂作一團。像是大浪拍在堤壩上,碎成一片片片浪花——鮮血翻滾的浪花。


    阿原和沈思沒有衝上去,也並沒有被箭雨槍陣傷及,可這場血淋淋的大屠殺,還是深深刺傷了他們。


    他們見過殺人,也殺過人,但這樣的慘象,對兩個少年來說實在太過殘酷。


    一愣神的功夫,阿原和沈思已經險些被沒頭蒼蠅一樣亂撞的人群撞倒。還是阿原先反應過來,飛身上前將一個摔倒的孩子從人群腳下抱了出來。


    箭樓上的兵士總算沒有趕盡殺絕,見人群一哄而散,沒有再衝擊關卡的意圖,便停下了弩機。大概他們也不願多造殺孽,或者純粹覺得無需再浪費寶貴的弩箭。


    阿原和沈思等幾個人將傷者一一抬離,但木欄另一端還是留下了幾十具血肉模糊的屍體。


    夜幕降臨,關卡前回蕩著痛哭和哀嚎聲,悲痛和絕望籠罩著整個天空。


    沒有人對阿原和沈思的義舉說聲謝謝,他們也並不需要。阿原隻是緊了緊衣領袖口,整理了一下劍匣中的古劍、銀弓和金箭,沉聲對低頭默默擺弄一件機關物的沈思問道:“沈思,敢不敢和我去大殺一場?”


    “殺人我可不在行。”沈思搖了搖頭,晃了晃手裏的筒狀機關,淡淡地道:“我擅長的是放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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