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山嶺上,阿原揉了揉酸痛的眼睛,長長伸了個懶腰。雖然濃霧彌漫,不辨日月,但既然天黑得看不見字,那便是快到晚上了。


    三天期限,轉眼間一天已過,阿原把少年交給他的一紙仙訣反反複複讀了無數遍,隻確信了兩件事:一、這的確是部仙訣;二、少年的腦子,一定沒他的話多。


    修仙路上顛簸了不到一年,阿原已經修習了好幾部功法仙訣,不說底子如何,起碼的眼力還是有的。


    這薄薄一頁紙上的幾百個字,雖然晦澀殘斷,但玄妙自成,絕不是“先天乾坤霹靂無敵功”那種天殺的狗屁地攤貨能比的,也遠在淬骨訣、內功綱要兩套凡間功法之上,可以認定是與萃靈訣相類的仙家法訣。


    可是,既然是仙訣,哪有那麽容易領悟?更別提修煉了。


    “三天,練出一絲真氣來”——說得真他媽輕鬆!


    阿原雖然不停腹誹,但也知道沒什麽好抱怨的,畢竟人家把一部仙訣白送給他,這樣的好事上哪找去?若是換了半年前,他早跪下給人磕頭叫師父了。


    阿原長出了一口氣,索性閉上眼睛躺了下來。反正看了這麽多遍,背也背下來了,幾百字的仙訣在他腦海裏一遍又一遍閃過,一點一點編織出一個大致的輪廓。


    此訣名為甲木真訣,乃是一部純正的木相心法。它修煉的木相真氣,或者說“甲木真氣”既不像水相真氣那樣匯聚丹田流於經脈,也不像金相真氣鍛於筋骨,固然不動,而是一絲一縷彼此相連,散布在全身各處,與血肉同生共長。


    甲木真氣植根於脊髓,每一絲甲木真氣都是從脊髓中生出,初時細長如絲,縷縷交纏如一團亂絮。隨著修為漸深,縷縷細絲逐漸粗壯成枝,又開枝散葉一般散出細絲,延伸至周身末端,直至長成一棵大樹。


    甲木真氣與血肉相連,又飽含新生滋長之意,一旦受傷就會自動激發,帶動全身血氣生機大盛,對療傷解毒頗有奇效——就這些,完了。


    詳細的修煉心得、訣竅,仙訣中隻字未提,阿原最關心的,這仙訣練成之後有何威能,屁都沒寫。


    除了對療傷解毒有益,再看不出半點好處,難怪少年那麽大方白送給他,原來又是個殘次品。


    阿原現在可不缺什麽真氣,缺的是一招製敵的手段,缺的是斷金裂石的神通。隻有內訣而無外法,就算甲木真氣練成一棵參天大樹又有何用?打架前拉著人家在脊柱上摸一圈,讓其知難而退?還是憑著強大無比的療傷能力,讓對方隨便打,累死他?


    不過,少年讓他修煉甲木真訣的緣由倒也明白了。雖說是“換血”,但阿原總覺得“放血”的可能性更大一些。若真能修煉出甲木真氣,生血療傷祛毒,對他和玉閻羅都隻有好處沒有壞處。


    可少年恐怕沒想到阿原已經同時修煉了好幾種功法,真氣混雜,甚至還有克製木相真氣的金相真氣。


    除了不在五行之中的沌氣,阿原體內如今已有三種五行真氣,遊走於丹田經脈的水相真氣,鍛於筋骨之上的金相真氣,還有潛藏於心脈氣血交匯之處的一團火相真氣。


    若是再加上這根植於脊髓的甲木真氣,那五行之中已有其四,可謂熱鬧非常,離笑癡臆想的“五行合一”隻差一步之遙。同時,離真氣相衝一命嗚呼也就不遠了……


    按理說,真氣相衝的滋味阿原刻骨銘心,是絕不想再體驗一次的。大師姐也曾千叮嚀萬囑咐,讓他萬萬不可再胡亂修煉五行真氣。


    可在阿原這鄉下窮孩子的潛意識裏,總是“錢多不咬手、技多不壓身”這種樸素的道理更占上風一些。一部仙訣就在眼前卻要忍住不練,讓半年前還為一部地攤貨飽受折磨的原大俠情何以堪?


    而阿原生平研習的第一部功法就是笑癡老師的“五行訣”,雖然如今他對笑癡那套東西已經不屑一顧,但作為他的“啟蒙老師”,笑癡的一些理念其實已深深植入阿原內心。


    比如“五行合一”這種看起來風風光光實際隻是畫餅的空想,最是符合阿原貪多務全的少年本性,以至於他從來沒有懷疑過,反而覺得五行真氣湊全了才是正道。


    更何況原大俠還有一麵遮天大旗——救人。原大俠是為了救玉閻羅才不得不修煉這甲木真訣,就算出了什麽狀況,也是舍己為人的俠義之舉。英雄俠客為了扶危濟困,治病救人,受點傷、吃點苦算什麽?


    想到這,阿原一拍腦袋,決定還是先練練再說。反正就算有什麽不妥,放手不練也就是了。因為害怕而不敢修煉,那才是笑話。


    下定了決心,阿原終於漸漸平複了心境,在一片黑暗中盤膝坐起,默默地開始摸索著修煉甲木真訣。


    如今他已經修煉過兩種真氣,雖然運功之道大相徑庭,但基本的采氣過程卻是大同小異。修煉甲木真訣,同樣離不開采氣,這一關阿原已經過了,但接下來“定氣”才是關鍵。


    甲木真訣隻截取天然五行靈氣中的木相真氣,自然有其獨特而蹊蹺的方法,雖不是冰火淬金那種玩人的路子,但也夠讓阿原無語的了。


    甲木真訣的定氣之法,沒有淬金鍛骨那麽霸道,也不像丹田聚氣需要特定節奏的呼吸吐納引導,而是要修煉者呼吸融於天地,自然而為,引導已有的甲木真氣在胸肺間伸展開來,如一縷縷絲發隨風搖擺,自然會吸收呼吸中蘊藏的木相靈氣,滋養自身,如草木天然生長一般。


    因此修煉甲木真訣對天地靈氣的濃密要求極高,必須在草木繁茂靈氣充沛之所修煉,對盤膝打坐呼吸吐納什麽的反而沒過多要求,就算吃飯睡覺一樣可以采氣練功,隻是平心靜氣全神引導可以修煉得更快一些。


    如此說來,修煉甲木真氣是一個先難後易的慢功夫,甲木真氣如草木一般,成型之後,甚至不用如何引導,也可以自發地生長壯大,反倒是第一絲甲木真氣,也就是“種子”才是最難、最關鍵的一步。


    一粒種子可以長成一棵參天大樹,卻不可能憑空生成。種出一片樹林容易,造出一粒種子卻近乎神跡。甲木真訣也不想挑戰造物之功,而是用了一個直接了當的辦法——真氣世代相傳。


    做師父的,渡一絲真氣給弟子,就這麽簡單,簡單得讓阿原差點罵娘。


    讓他去找少年要一絲甲木真氣?還不如殺了他。再說就算他肯去求,少年也未必肯答應,否則怎麽會在這麽關鍵的地方完全不管不問。


    可憐一紙真訣中後半部分全是講如何引導真氣“灌體”的,氣得阿原直接撕掉丟到了一邊。該詳細的地方不多講講,沒用的偏偏說那麽多有什麽用?師父都練不出來,還傳個屁的弟子啊?!


    當然,其實沒有師父也不是完全無法生出甲木真氣,也有另一個方法——凝聚天地草木之精,孕育新的真氣之種。


    說來也簡單,在靈氣充沛、靈木環繞的仙山寶地修煉上幾年、幾十年,或是機緣巧合服食一些奇花靈草,也有可能孕育出一絲純淨的木相靈氣,從而衍生出一種新的甲木真氣。


    如果這也算法子的話,那笑癡簡直就是普度眾生的聖人!


    阿原深吸一口氣,慢慢呼吸吐納起來。反正左右也是采氣練功,試一試又有何妨,大不了去找少年攤牌就是了。


    …………


    寂靜的午夜,霧氣彌散,夜露濕重。霧水不知不覺間悄然浸透了阿原的衣衫,如汗流浹背一般,讓他終於漸漸從冥思入定的狀態中清醒過來。


    這一入定,隻怕有好幾個時辰,阿原隻覺渾身舒暢,稍微感應了一下,金水兩氣倒是恢複到了最佳狀態,可傳說中的甲木真氣,還是一絲一毫也沒有。


    阿原苦笑了一下,倒也沒怎麽沮喪。若是當真一晚上就能憑空練出甲木真氣,他反倒懷疑是在做夢了——說起來,倒是好久沒進入夢境了。那夢境中的芊菁小仙子,可還好麽?


    胡思亂想了一會,阿原隻覺困意上湧,便迷迷糊糊地站起身來,信步向山下走去。


    死穀之中,燈火絕對是一等一的奢侈之物,也隻有穀中的光明和希望——萬人仰慕的神醫妙手玉閻羅才配得上。


    幽幽孤燈,穿過層層迷霧,隻剩一片模糊的光影,卻是午夜中最好的坐標。阿原望著燈火的方向,一步步向山下走去。


    迷霧籠罩的死穀深處,一向被視為死地,連白天都是死氣沉沉的,更不用說晚上,靜得幾乎連一片樹葉落在地上都聽得見。


    阿原不由得也受了感染,步子放得極輕。可就在這萬籟俱寂的午夜,忽然響起幾聲細碎的輕響,一個模糊的影子一閃而逝。


    一陣輕風拂過,證明並非阿原眼花看錯了,他可以確信,那黑暗之中掠過的身影,是一個人。


    是誰?什麽人會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往迷穀深處去?


    這片迷霧縈繞的山嶺,除了作為死人埋骨之所,再無他用……


    阿原的困意頓時一掃而空,想也不想便放開腳步,憑著感覺追蹤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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