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思那機關物吐出的小火苗在不斷融化的冰棺寒氣衝擊下本是如風中搖曳的燭火,隨時都要熄滅的樣子,可突然間像是點著了什麽東西,火勢騰地一下衝天而起。


    沈思一瞬間還以為是機關失控,但隨即發現那火焰根本不是從他的機關物中噴出來的,而是自發地在冰棺表麵燃燒起來。熾烈的火焰像是一個漩渦,帶動著冰棺周圍的水霧開始急速旋轉起來,冰棺之上紅色的火焰、青色的水霧交織翻滾著,似乎在醞釀一場巨大的風暴。


    “快躲開!”少年一聲吼,上前拉起雨煙蘿縱身而去。阿原也看出情況不對,上前拽著沈思往旁邊一滾。


    翻滾的水霧如烏雲蓋頂,非但沒有撲滅火焰,反倒助其熊熊燃燒起來。火焰與水霧合一,發出青藍色的詭異光芒,片刻之後轟地一聲炸裂開來。像是沸騰的水汽終於把密封的水壺頂炸了鍋,巨大的爆炸聲在岩穴中回蕩,震耳欲聾,連整個洞穴都搖晃了一陣。


    等眾人定下神來再抬頭一看,冰棺已經化作一片濃厚的水霧,沈大俠的身影也早已消失不見。


    雨煙蘿第一個反應過來,一頭紮進了那片水霧之中。沈思也隨之跟上,卻又停在一步之遙的地方,默默看著雨煙蘿從地上撿起一塊金燦燦的金屬銘牌,緊緊貼在胸口,臉上淚光漣漣,激動得不能自已。


    “怎麽了,那是什麽?”阿原走到沈思身邊,向雨煙蘿一努嘴問道。


    一直聽他們說金銘雲雲,阿原內心也是嘀咕個不停,那金屬銘牌莫非就是所謂的金銘?聽起來像是一件重寶的樣子,可這幫人誰都沒問他一下,似乎默認那東西就歸了女賊——哦不,故國公主,這讓阿原心裏頗有些不是滋味。


    沈思歎息一聲答道:“那是雨國的五件傳國重寶之一,金銘牌——紫雲冠、禦龍璽、青玉鼎、甘露盤、金銘牌,相傳是得自上古雨神的至寶,亦是當年雨國王權社稷的象征。”


    “雨國覆滅之後,龍璽下落不明,雲冠、玉鼎、金銘分別落入邾國公朱子羽,璟候王玄朗和執金衛金煥的手中,於是便有了朱紫國、玉鼎國、金銘國三國,皆自封正統。如今世人稱之為故雨三國,泰半也是因為他們掌握著傳國之寶。”


    “之所以叫金銘國,就是因為這塊金銘牌?”阿原吃了一驚,原來堂堂東方大國之名,竟來自這樣一塊不起眼的小牌子,還真是不可思議。


    “金銘牌乃是雨國的傳國之寶,也就代表了雨國的傳承。”沈思歎了口氣道,“國破家亡的切膚之痛,東國百姓哪個不知。百年動蕩,又怎能不思慕前朝?百國林立的亂局之中,故雨三國之所以能壯大至今,靠的就是正統之名來凝聚人心。若無傳國之寶,幾個雨國舊臣又怎麽好意思宣稱自己是正統?”


    “可是,鬧了半天,這金銘牌根本就不在他們手上啊……”


    “沒錯。”沈思也麵帶譏諷地點了點頭,“原來金煥手中的金銘牌,早就被沈大俠奪了。若是被世人知道,隻怕這故雨三國的名頭就要不保了。當年得了甘露盤的黎國公蕭千燁本來也號稱正統,結果後來丟了露盤,國勢便大不如前,連國名都改成了露隱國。如今若是讓世人知道金銘國早沒了金銘牌,隻怕就要改名叫做金沒國了。”


    阿原沒能領會沈思這個尷尬的笑話,但總算明白了這金銘牌不僅是件價值連城的寶貝,更是關乎國家社稷傳承的象征,影響力之大,甚至能左右一國的興衰。


    隻是王位傳承什麽的原大俠實在沒什麽興趣,就算是禦龍璽,如果不能當法寶使,隻怕也不比一本仙法秘笈對他來說更有吸引力。


    但從雨煙蘿的表現看來,這金銘牌的意義恐怕絕不僅僅是一個象征,她緊緊地把金銘抱在胸口,跪在那裏淚如雨下,恍然失神,像是被奪了三魂七魄一般。


    “這女賊不是一下子見到值錢的寶貝樂瘋了吧?”阿原略帶酸意地問道。


    “阿蘿此時心情激蕩在所難免,咱們稍安勿躁。”——兄弟的胳膊肘,永遠是向外拐的。


    …………


    半晌,雨煙蘿似乎終於回過魂來,在原來冰棺所在之處大禮三拜,道:“前輩為國之功,為民之心,天地可鑒。煙蘿得承厚恩,願前輩英魂護佑,終有一日能光複雨國。屆時必重建宗廟,列前輩牌位於先祖英魂之旁,年年歲歲祭拜,永世不休。”


    阿原在一旁聽得更不是滋味,這醃蘿卜無恥得簡直突破天際,竟比沈思還絕,要把人家沈大俠的牌位放到列祖列宗牌位旁邊,這都哪跟哪啊?再說剛把先人遺蛻搞得灰飛煙滅,就來叩謝人家大恩大德,怎麽想都有些滑稽。


    槽點太多,阿原一時還真不知從哪吐起,倒是沈思在一旁慚然道:“先祖舍命將金銘牌留給我等,可我卻毀了他的遺體……”


    雨煙蘿聞言搖了搖頭道:“沈思你無須自責,並非你不小心毀了前輩遺體,而是沈大俠有意這般設計。”


    “什麽意思?”阿原和沈思大眼瞪小眼,誰也沒明白雨煙蘿說的“設計”是什麽意思。


    “前輩羽化之前,用秘法以冰火兩氣纏繞自身,看似一個冰棺,其實之中暗藏無數道火氣,形如一個機關。一旦最外層寒氣所化的堅冰融化,冰火兩氣失衡,就會交纏相衝,其威力之大,足以將岩穴轟塌,毀滅所有。”


    “這是為何?”


    “這是怎麽做到的?”


    沈思和阿原同時發問,關注的問題卻截然不同。


    雨煙蘿道:“前輩生平嫉惡如仇,修習的乃是雨國王室秘藏的離火定坤訣,一身真氣熾烈無比。他殺入金銘國宮室去奪金銘之時為金渙的寒水真氣所傷,體內水火兩道真氣交纏相衝,傷勢沉重,這才為追兵所迫,沉舟落水。”


    “誰知當日大河之上的激鬥,竟引來水下一隻蛟龍,將沈大俠銜回了巢穴,想要喂養它的幼崽。沈大俠生死之際,忽然頓悟秘法,將水火交纏相衝之力化作無上威能,一劍斬殺了蛟龍。”


    “之後,沈大俠與那幼蛟為伴,倒是在這洞穴裏生活了一段時間,隻是因當年水火之傷,經脈具斷,雙腿已無知覺,行動不便,最終隻能坐化在這裏。”


    “他傳予後人的神功,便是那化水火交纏之力為法能的秘法,沈大俠並未為其命名,但既然此訣斬蛟而成,不妨先稱之為斬蛟訣。而沈大俠用斬蛟訣布下的冰火之棺,就是幫後人參悟此訣的例證。同時,也是對後人的一個考驗。”


    “若後來之人品行不端,不顧前輩遺體用強火消融冰棺,則冰火兩氣炸裂的威力之強橫,足以將之毀滅。相反若是真心繼承前輩衣缽,必然顧忌前輩遺體,以慢火融化冰棺,則冰火交纏相衝威力有限並不會傷人,隻會佐證前輩留下的神功。”


    這一番故事如聽怪誕詭談一般,聽得沈思和阿原目瞪口呆,半晌才說出來話,可又是截然不同。


    “原來如此,沒想到竟有這麽多曲折……”


    “你也太能鬼扯了,這麽多故事,你是怎麽知道的?”


    雨煙蘿白了阿原一眼道:“自然是從金銘中讀到的。”


    “這麽小的一塊牌子,寫得下那麽多字?”阿原一臉的不信。


    雨煙蘿不屑地瞪了阿原一眼,道:“金銘傳承萬年,豈是凡物。此寶之所以作為傳國之器,就是因為其中記載了自大劫之後,雨國創立那天起的種種曆史。上至天地之秘,下至王室傳承,萬年之秘,自然不是靠文字記載,而是這件秘寶可以將記錄之事映射在人腦海之中,如親曆一般。相應的,也可以將所思所想留存在這金銘之中傳給後人,比如沈大俠,就留下了上麵所說的那些故事,和他所創的斬蛟訣。”


    “啊?還有這樣的事?”


    阿原頓時大感興趣,這金銘當真如此神奇,豈不是跟傳說中仙家的傳功玉簡一樣,往額頭上一貼萬千法決就流入心中,再也不會忘記。


    這可是天大的好東西,沈大俠的衣缽如此傳承下來,比刻在石壁上更勝了一籌。阿原心中歡喜,忙伸手道:“快給我看看。”


    “傳國之物,向不示人。”雨煙蘿淡淡地回道,隨手將金銘牌收進了懷裏。


    “更何況金銘乃傳國之器,沒有雨王的血脈,在常人手裏就和一件凡物沒什麽區別,你拿了也看不到任何東西。”


    “你……”阿原一口氣堵在胸口,恨不得上前一把將那銘牌搶過來。可女賊當真狠辣,竟把金銘直塞進了內懷。


    原大俠又不是流氓總不能當眾襲胸,一時憋得臉通紅,忽然念頭一轉,道:“這你話自相矛盾,既然普通人用不了,那沈大俠又是如何把神功留在金銘中的?”


    玉閻羅脖子一揚,道:“沈大俠的外祖母出身雨國王室,所以他雖然姓沈,仍有王族血脈。”


    阿原兩眼一翻,這下徹底沒了話說。這女賊一副要吃幹抹淨的樣子,明明原大俠才是繼承沈大俠遺誌的最佳人選,怎麽到了分衣缽的時候就莫名其妙地被各種排擠,眼睜睜看著好處都被女賊吞了,自己一點份都沒有。


    原大俠心有不甘,但左思右想也沒什麽發作的好由頭,隻得強忍住心頭火氣,心平氣和地問道:“這麽說,沈大俠留下的神功——斬蛟訣,你現在都記在腦子裏了?趕緊寫出來給我們參詳參詳。”


    “都說過了,金銘所留的並非文字,而是浮光照影一般的影像。沈大俠也並未留下文字口訣,或許這神功隻能意會不能言傳吧,隻能靠個人慢慢領悟了。”


    原大俠一聽終於憋不住火了,“個人慢慢領悟?你一個人領悟麽?沈大俠的遺誌大家繼承,憑什麽神功就是你一個人的?”


    雨煙蘿被莫名其妙地吼了一聲,倒是有些意外,她看了阿原一眼,淡淡地道:“你急個什麽?等我們入了仙門,自然有手段可以把金銘中的影像複製出來,到時候你再參詳領悟好了。”


    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雨煙蘿說著還輕蔑地在阿原身前一挺胸脯,道:“要不然,你還想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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