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憐就是這樣,每每都有驚人之舉,動人之語。隻是這一次,連一向冷峻的少年也不免神情呆滯了一下。


    阿原這下也徹底泄了氣,再怎麽樣他也不能讓一個成天喊自己主人的傻姑娘去做這等冒險之事,他不由得歎了口氣,道:“罷了,還是我去吧。”


    阿原之所以最終肯接下,並不是為了逞英雄,也不是腦子真壞掉了。而是他內心裏對這個傻帽一樣的法子還是有一絲期待的。書中的典故雖想不起來,但這樣以小博大,一劍斬妖除怪的壯舉正是英雄所為。


    當然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如今他學了引魂術,正是對采魂集魄熱衷之時,斬魂古劍可不隻是劍刃鋒銳而已,這一劍下去,也未必隻是重創那巨蜈蚣,說不定一段傳奇就此譜寫。


    想到此處,阿原把古劍輕輕甩了個劍花,麵色淡然從容,算是應下了此事,倒是讓少年和雨煙蘿有幾分出乎意料。


    “你當真要去?”雨煙蘿抬眼問道,“不怕死麽?”


    阿原猶豫了片刻,覺得也罵不出什麽花樣來,便心平氣和地道:“你給我幾張金甲符護身就好。”


    這次雨煙蘿倒是沒有冷嘲熱諷,痛快地從懷裏取出三張靈符交給阿原,隻是末了轉頭離去時,還是默默地念了一句:“白癡……”


    阿原索性充耳不聞,反正有這三張靈符在手,再加上金相真氣護身,就算挨那蜈蚣巨足踩上一兩下,他也自信保得住性命。其餘的,阿原一向隻往好的方向想。


    剩下的事情就簡單了,有了阿原首肯,沈思才思如泉湧,很快就想出了一個宏偉的方案,開始忙活起來。


    他先是小心翼翼地向前匍匐了幾十丈,見那巨蜈蚣毫無察覺,便尋得一低窪之處開始掘土動工,不多時一座五尺深坑便告落成,挖出來的土在前方堆成一個小土包,還能遮擋視線,倒真是個像樣的掩體。


    與此同時少年也沒閑著,拎著沈思給他的一桶黑油,悄無聲息地澆在地上,劃出兩道長長的黑線。


    少年的身法飄忽如一團黑影,阿原就算眼睜睜看著也時常會丟了目標,更不用說正在大快朵頤的巨蜈蚣了,渾然不知一群小蟲子已經圍著它布好了一道道陷阱。


    …………


    一切布置妥當,阿原伏在掩體後麵,雙手緊緊握著古劍,心中不禁跳得厲害。越是這樣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巨蜈蚣,越能感受到那怪物的可怕,尤其是它一口口啃著蛟龍屍身的樣子和滲人的咀嚼聲,足以一點一點磨掉人的膽氣。


    好在同伴們沒讓阿原久等,洞穴深處一道紅光閃爍了幾下,即是發起進攻的訊號。


    雨煙蘿低低的頌念聲若不是側耳傾聽根本細不可聞,但隨之而來的法術卻是氣勢衝霄,一團巨大的火焰衝天而起,如流星墜地一般轟在那巨蜈蚣尾上,霎時火光衝天。


    巨蜈蚣以尾拍地一陣猛烈翻滾,震得天搖地動,幾下撲滅了火焰。尾上不過有些焦黑,可經火光一洗,金紅相間的環紋越發鮮亮,抬頭亮起一對毒鉤,百足如槍林劍陣,猙獰地尋找起偷襲者。


    雨煙蘿攻擊既起,自然不會停下,隻是殺傷力大的法術需要準備許久,此時自然不可再用,而是抬起一隻弩機,穿著各種靈符的弩箭嗖嗖響個不停,轟雷符、烈火符一道道砸在蜈蚣巨大的身軀上,炸得其一陣陣抽搐。


    巨蜈蚣終於被徹底激怒,百足齊動,直向雨煙蘿衝去。可岩洞中一點火光一閃,霎時間地上湧起兩條火龍,黑油之火熾烈無比,比之法術也不遑多讓。


    兩道火牆縱橫交錯,卻是把巨蜈蚣的去路封住,它要想繼續攻擊雨煙蘿,就必須繞路而行,而那條路上正好有原大俠埋伏的陷阱……


    這計劃原本不差,沈思點火的時機也恰好好處,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巨蜈蚣也不知是不畏烈火,還是被激發了凶性,竟不管不顧徑直蹈火前行,一節節身軀如十幾輛首尾相接的戰車一樣轟然碾過火牆,熊熊烈焰上身,聲威更是驚人。


    躲在岩洞深處的雨煙蘿和沈思頓時手忙腳亂,他們雖然做好了隨時轉移的準備,但火牆沒能阻擋片刻還是大大出乎意料。眼看巨蜈蚣就要衝到跟前,忽然一道黑影如寒風掃過,瞬間將巨蜈蚣一根長長的觸須齊根截斷,連帶著一隻複眼也被劃穿多處。


    巨蜈蚣一陣猛烈地抽搐,毒鉤和百足如釘耙一般刨在地上,石土飛濺,聲威駭人。可那道黑影更是快如閃電,竟在毫厘之間將所有攻擊全部閃過,還在巨蜈蚣麵首上又劃了一刀,這才縱身疾退。


    巨蜈蚣受創甚重,怒發如狂,頓時拋下雨煙蘿和沈思,追著少年而去。少年身法迅捷詭異,繞了兩個彎硬是把巨蜈蚣帶到了阿原的方向上。


    阿原埋伏已久,隻是情況突變,巨蜈蚣並不是從掩體正麵過來而是從側方襲來,而且路線稍有偏差,他若伏著不動,片刻之後就要被一隻隻巨足碾過,下場可想而知。


    狹路相逢,阿原自然要做那勇者,他握緊古劍一咬牙,縱身向前一撲,終於在千鈞一發之際閃到了合適的位置,片刻之後一隻隻刀劍般的步足從兩旁落下,而他已身處蜈蚣腹下的空隙之處。


    機不可失,阿原身子一挺,雙手舉劍向上全力一刺……


    “噗”地一聲悶響,像是鏽鈍的剪刀鉸開一張破布一樣,劍尖上傳來的巨力將阿原差點帶倒。


    阿原踉蹌了幾步,沉腰發力,總算穩住了身形,隻這一瞬間,飛奔的蜈蚣腹上就開了一道丈許長的口子,又黏又腥的體液四射飛濺,順著古劍直流下來,阿原還來不及惡心,蜈蚣巨大的身軀一陣死命的扭動,百足如槍箭攢射,讓阿原根本避無可避。


    早已裏外貼了三層的金甲符終於派上了用場,阿原金相真氣一激,鐵臂銅身在金甲符的加持下,總算沒喪命在巨蜈蚣的足下。


    隻是那巨大的踩踏碾壓之力如巨錘砸在胸口,還是震得阿原一口氣上不來,就勢往旁邊一滾,總算脫離了蜈蚣撲騰的範圍。


    巨蜈蚣雖然體型龐大,但靈智還是蟲豸一屬,並不能明白為何腹部被剖開,隻知道本能地拚命掙紮,扭動著身軀撲打翻滾,震得山搖地動,濺得汁液橫飛。


    但也因為本是蟲豸,開膛破肚這等重創還不至於一時致命,甚至速度比之前還快上幾分,張牙舞爪地撲向前方挑釁的少年,誓要把這可恨的小蟲子一口咬死。


    少年的身法如風如影,自然可以脫身,但他怕蜈蚣失了目標會去追殺雨煙蘿,反倒放慢了身形,結果就是在蜈蚣的毒鉤百足之間躲閃穿梭,看起來險象環生,倒是引得蜈蚣無暇他顧,一心隻撲在他身上。


    後方的雨煙蘿和沈思自然不會幹看著,尤其是雨煙蘿心憂少年安危,手中的法決如走馬燈一般變幻,一個個威力巨大的水火法術不計代價地轟向巨蜈蚣。


    相比之下沈思就略顯尷尬了,一般的機關物對這等怪物根本毫無用處,若不是接過雨煙蘿的弩機射上幾支靈符箭,他幾乎拿這龐然大物毫無辦法。不過他心思縝密,倒是不忘在二人身前又布了幾道火牆屏障以策安全。


    巨蜈蚣被阿原開膛破肚,受創本重,又挨了一記又一記法術靈符,整個尾部已是焦黑一片,步足也斷了有三分之一。火光濃煙之中,既找不到身後偷襲它的人,又奈何不了身前靈活狡猾的小蟲子,它滿腔的狂怒暴虐無處釋放,突然身子一挺立起三五丈高,如一頭巨龍俯視四周,忽地瞄準了一個目標,拍下身子就不顧一切地疾衝過去。


    沈思見了這一幕,不禁渾身一顫,差點摔倒,而阿原縱身跳了起來,撕心裂肺地大喊道:“風憐!!——”


    巨蜈蚣盯上的,正是從一開始就藏在洞底安全之處的風憐,許是打鬥得太過激烈讓她忘了阿原囑咐的話,竟走出來探頭觀望,結果卻成了巨蜈蚣發泄怒火的目標。


    阿原大叫一聲,揮劍追去,沈思一甩手,數顆響雷震耳欲聾,少年身形化影,在巨蜈蚣尾上連斬數刀,可這些都不能阻攔那張猙獰的巨口咬向那嬌弱的身影……


    巨蜈蚣毒鉤落下的那一刻,時間仿佛靜止。阿原下意識地閉了眼睛,可許久卻並未傳來那讓他心悸的聲響。


    阿原睜眼一看,隻見巨蜈蚣昂著頭,如一尊雕像般立在那裏。兩隻毒鉤如兩柄彎刀,正要向前合絞,卻硬生生停住,連同整個身子一道被一層厚厚的冰霜覆蓋,成了一尊冰雕。


    而冰雕之前,是一位妍麗清婉的少女,她右手輕抬擋在那毒鉤巨口之前,淡淡的微笑像是阻止自己的寵物過來撒嬌一樣,完全沒有半點險死還生的樣子。


    阿原心中一定,深深看了遠處的雨煙蘿一眼,沒想到最後時刻女賊竟能使出這等驚天法術,將巨蜈蚣直接凍成了冰雕。而此刻氣喘籲籲,幾乎脫力的雨煙蘿,卻和沈思、少年一道目不轉睛地看著風憐,愣愣地像是看見天女下凡一般。


    還是阿原清醒幾分,怕蜈蚣尚未死透,隻要再稍微動上一下,那猙獰巨口下的天女就要慘死當場了,連忙飛身上前一把攬住風憐,退到了一旁。


    危急之際,阿原也沒有多想,直到手挽著風憐纖細柔軟的腰肢,警惕地盯著凍成了冰雕的巨蜈蚣半晌,這才發覺有點不對勁。


    遠處的怪物一動不動,倒是身旁的少女動個不停,似是覺得有點癢,她一隻手按在阿原的鹹豬手上,另一隻手卻反過來攬住了阿原的腰,把頭順勢靠在阿原肩上,嘻嘻笑個不停。


    這下阿原就算尷尬也沒法不動聲色地撤手了,若是刻意把風憐推開,倒像是心裏有鬼一樣,隻能裝作無暇他顧的樣子目不轉睛地盯著巨蜈蚣,可心裏在意的全是手臂間傳來的柔軟滑膩的感覺。


    這一幕,自然看在幾個小夥伴眼裏,臉上的神色也是一個比一個精彩。阿原和風憐肩並著肩,手互相攬著腰,像是一對喝醉了酒互相攙扶的醉漢一樣。如果說方才他們望向風憐的目光如見天女下凡,那此刻望著阿原的目光,則像是看到天女落凡,手臂裏卻挎著一隻猴子一樣。


    沈思的目光驚異之中帶著古怪,少年的目光警惕中透著不快,而雨煙蘿的目光最是複雜,似嗔似笑,難以捉摸。阿原在這三道目光注視下終於再做不得淡定,用力抽了三下手掙脫開來,自己大聲道:“蜈蚣隻怕還沒死透,不可大意,我去結果了它!”


    說完,原大俠縱身一躍,將適才的尷尬全部化作力量爆發出來,用盡全力向巨蜈蚣的頭頸一劍斬下。劍氣貫穿,隻聽一聲碎冰之響,巨蜈蚣碩大的頭顱轟然滾落,可巨大的身軀還是保持著冰封的狀態。


    一般而言蟲豸生命力旺盛,就算被斬下頭顱一時半刻也能不死,可阿原這一劍斬落,卻發現其早已無半點生機,不僅如此,古劍上也並未搜集到任何生魂,仿佛這偌大的怪物轉眼間就隻剩下一個空殼子了。


    這著實怪異,按理說就算它死得透了,一時半會魂魄也不會消散,更不會像現在這樣連一絲生魂也沒留下,像是被人一口吞了一樣。阿原自然不死心,掄劍還要再斬,卻被後麵趕上來的沈思一把攔住。


    “阿原阿原,得了別砍了,這蜈蚣顯然死得透了,都是大好的材料,砍壞了可就太可惜了。”


    “某些人就是這樣,關鍵時刻什麽用都沒有,隻有這時候才上場裝個英雄,或是救個美啥的,也不知人家用不用你救……”


    雨煙蘿的怪話又從背後傳進耳根,阿原愣愣望著眼前巨大的冰雕,再看看身後已經被啃得慘不忍睹的蛟龍屍,忽然內心一陣輕鬆,古劍一鬆掉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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