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時,女賊又換上了一身水袖長裙,顯然丫鬟又變回了富家小姐、隱世公主。


    為首的一個青衣小生上前一步,躬身道:“偃羽城這方圓百裏之內,再無一處能抵得上本號半分,小姐自然是來對了。”


    “那好,前麵帶路。”


    一樓櫃台中琳琅滿目的綢緞錦羅、金鍾玉器,雨煙蘿看都不看一眼,徑直奔樓上而去。那小生也未阻攔,而是微笑著在前麵引路,四個青衣小生如眾星捧月一般,引著幾個少年上了二樓。


    二樓的氣派又是不同,再無長台長櫃,而是一個個精致的小案台,上麵罩著琉璃罩,內裏擺放著一件件珠光寶氣的珍藏。兩麵牆壁上還掛著許多大件,有雪亮的刀劍盔甲,也有一些奇形怪狀的機關物。


    這一層倒是有幾個顧客在品鑒挑選,一旁也有小生低聲介紹著,比起空曠如野的一層,這二層倒是更像商號的樣子。


    能擺上二層的自然無一不是精品,阿原看著牆上一柄柄寒光四溢的寶劍,口水都要流出來了,而沈思看到牆上幾件機關物之後,更是魂不守舍,幾乎就要撲了上去。


    可雨煙蘿不過目光掃了一圈,就一言不發地又上了樓。沒了金主,阿原看了也是白看,隻得拖著沈思跟了上去。


    上到第三層,眼前忽然閃出四個丈許高的大漢,一齊躬身行禮,嚇得阿原險些摔下樓去。待定睛一看更是不得了,這哪裏是人,分明是栩栩如生的機關人。


    再向內一望,這一層居然滿是大大小小的機關人偶,而且均非死物,個個都在動。有的俯身添茶倒水,有的拿著掃帚正在掃地,有小如貓鼠的在一個輪盤上不停奔跑,也有大如巨人的揮舞著斧鉞似在廝殺。明明並無一人,可這一幕卻包羅萬象,熱鬧非凡。


    隨行的青衣小生微笑道:“這一層乃是我偃羽閣的精華所在。眾所周知偃羽派乃是機關三派中的偃派,尤其擅長製作機關傀儡,在整個東國也是首屈一指的。這裏每一個機關人都是出自大師手筆,獨一無二,在別處可不是輕易能買到的……”


    毫無疑問,沈思徹底淪陷了,他向往的就是偃派,鍾情的正是這一具具仿佛真人的機關傀儡。


    機關三派之分源自上古,偃派追求的是以機關造物,死物化生,尤以造出行動思維與常人一般無二的機關人為最高目標,


    魯派務實求用,以技藝精湛、構思精巧為長,擅長以小積大,用小零件一點點組成體積巨大,威力無窮的機關巨獸。


    而墨派追求的則是探究天地之理,以機關之術證之。許多超乎常人想象的機關物都出自墨派,小到化陽華之力驅動馬車,大到引星辰之力推山填海,往往超越常理,化不能為可能。


    自從東海夷人操控著巨大的機關傀儡從天而降,攻破雨國都城之後,近百年來機關術在東國已成顯學,魯派更是壓倒其餘兩派成為正統。原因無他,亂世之中,破城滅國的機關巨獸才是各國矚目的焦點。像這樣一屋子機關人偶,雖然讓人大開眼界,但真正買來何用,倒也實在不好說。


    果然,雨煙蘿沉吟了一下,道:“可惜我並不是來采買機關之物,這些雖好,卻與我無用啊。”說著,又要向樓上走去。


    這一次,青衣小生沒有再上前引路,而是輕輕一彎腰道:“小姐恕罪,上麵兩層不對來客開放,五樓乃是本號掌櫃與機關大師們的私所,四樓乃是奉行們會客休憩之所,隻招待一些老主顧。所以,抱歉……”


    “原來如此。”雨煙蘿從袖裏取出一疊銀票遞給小生,又指了指一旁瘋魔一般喃喃自語的沈思,道:“你們好好招待那位公子,他看中什麽,就算在我賬上。”


    小生恭恭敬敬地接過銀票,臉上表情有了一點微妙的變化。


    “現在我可以算老主顧了麽?”雨煙蘿微笑道。


    小生再無言語,隻是把腰彎得深了些,做了個請的姿勢。幾個小生再無一個跟上來,隻有雨煙蘿領著阿原少年風憐三個信步上了四樓。


    上了四樓,風景又大為不同,仿佛一下子進入山水田舍之間。迎麵是一座假山,一條清泉從山上流下匯成小溪,環繞至腳邊。繞過假山,卻見一座竹亭架在窗邊,亭中燃著一座小巧的香爐,爐上坐著一盞茶壺,茶香淡淡地飄散空氣中,沁人心脾,讓人渾然忘卻了這裏是與銅臭打交道的地方。


    一個青衫書生手持一卷古書,正在亭中悠然臥讀,見有人來,這才起身相迎道:“不知貴客駕臨,失禮了。”


    雨煙蘿回了一禮,道:“叨擾先生讀書了。”


    “哪裏哪裏。”書生麵若春風,儒雅淡然,引著眾人落座,又親手沏了四杯茶一一送到四人身前,道:“初春乍暖還涼,濕氣又重,幾位貴客先喝杯熱茶,暖暖身子。”


    幾個少年平日裏都沒有飲茶的習慣,唯獨風憐除外。她也半點沒有客氣的意思,輕柔地舉起茶杯,卻是豪邁地一飲而盡,看得那書生眉毛一跳。


    雨煙蘿無奈,隻得找回場麵,端莊地輕品了一口香茗,道:“此茶清香甘甜,回味悠長,可是初春第一茬的碧湖春色?隻是這時節似乎還早了些。”


    書生這才眉頭一展,道:“姑娘真是行家,正是碧湖春色。本來此茶要到春分時刻才好采摘,可一冬無青茶可飲,鄙人貪戀此味,便用透光之布遮在茶樹上,催其早熟,如此味道雖差了一些,但多了幾分冬日的清凜,倒也別有一番味道。”


    這場麵,阿原算是徹底沒了話說,與樓下的木頭人也沒什麽兩樣,隻好默默飲茶。此茶一入口,熱氣傳遍全身,偏偏又有一絲清爽,委實舒坦。


    坐在窗邊看樓下車馬粼粼,人頭攢動,身旁卻是山水風光,茶香縈繞,當真是鬧中取靜,一時生出些許悠然,竟連自己是幹什麽來的都忘了。


    但雨煙蘿可不會忘,她雖然對杯中清茶連聲稱讚,但隻淺淺嚐了幾口便放下茶盞,默默地看著眼前的書生。


    書生自然也知道人家不是來吃茶的,微微一笑道:“諸位既然來到這裏,為的自然不是一般貨品,不知諸位想要看些什麽。”


    雨煙蘿淡淡地開口道:“我們想買些上好的武器、防具,普通貨色就免了,起碼也要接近下品靈器,可以用真氣催動的,才有價值。”


    正在牛飲的阿原差點一口茶嗆進肺管,不就是給那瘟鳥買點禮物麽,怎麽成了靈器?這裏不過凡間一棟商鋪,還有靈器賣麽?


    “原來如此,姑娘倒是來得巧了。”書生告了個罪離席轉到後麵,不一會的功夫,便帶著三個精巧的錦盒回來,將之分別擺在桌上。


    書生也不多話,打開第一個錦盒道:“這第一件名為‘青蘿網’,乃是用南荒藤蘿木的精華抽煉成絲,再以寒水將南海青金與之冷鍛,乃成刀劍難斷,水火不侵的青蘿絲。最後再以青蘿絲編織成網,則蠻力拉伸也不懼。”


    “此網最適合用來困敵抓賊,一旦套住收緊,刀劍難破,水火不傷,蠻力掙斷更是不可能。此物還被高人祭煉過,刻上了一座微型的金雷法陣,一旦用金相真氣激發,便附帶電勁,讓人渾身麻痹。隻要被此網當空罩中,敵人必再無半點掙脫還手之力,隻能束手就擒。”


    雨煙蘿點了點頭,伸手從錦盒裏拿起這青蘿網。隻見青光閃耀,如青絲銀線交織的一張大網,網眼隻有拇指粗細,網絲冰涼柔滑,既硬又韌,隱隱有靈光流動,看起來確實可以歸為靈器之屬。


    “可否一試?”


    “自然。”書生微笑道,“拉一隻木人過來。”


    不多時,樓下青衣小生便拉來一隻木頭人,權當靶子。


    雨煙蘿將青蘿網收起,打開索套向前一丟,隻見銀光閃爍,一股寒氣如烏雲蓋頂,銀光織成的大網從天而降,將那機關假人罩了個嚴嚴實實。


    不止如此,寒氣在網間凝結成霜,覆壓上去,瞬間將木人凍成了一個雪人。


    書生點頭道:“原來姑娘修的是冰寒之氣,如此用法,倒也甚妙。這網上的法陣雖以金電之力為佳,但輔以水火之力一樣能克敵困敵。”


    雨煙蘿點了點頭,似乎對這青蘿網十分滿意,但也沒有多說什麽,默默將之放回了錦盒。書生神色不動,又開打第二個錦盒,乃是一對寒光爍爍的短刃。


    “此乃一對飛刀,可稱之為‘玄磁飛刀’。此物本是有人在極北之地偶遇天降隕石,乃得兩塊奇鐵,生有磁性,牢牢吸合在一起。可一旦向其中輸入真氣,便會產生斥力而分開。我偃羽閣得到這一對隕鐵之後,除了研究一直也沒什麽真正的用途,直到前日遇見一位高人,將之打造成一對飛刀,便是此物。我來為諸位簡單演示一下。”


    書生說著將飛刀從錦盒中取出,說是飛刀,實際上並無刀柄,更像是一對貼在一起的半月形暗器。隻見書生麵向那木人一揮手,一道寒光飛出,在半空中分成兩道,一左一右向木人夾攻,可臨到近前,軌跡卻忽然詭異地一變,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啪地一聲合在了一起,也生生削斷了木人的一條手臂。


    書生上前拾起飛刀,笑道:“在下不通武學,獻醜了。這飛刀削鐵如泥,又可以通過真氣控製磁性,飛行軌跡便可以千變萬化,讓人防不勝防。”


    雨煙蘿又是點了點頭,不動聲色地看了少年一眼。少年上前接過飛刀,在手中把玩了一下,忽然身形一動,如鬼魅一般向木人飛去,手中寒光乍起,讓人眼花繚亂。一息之間,少年與木人擦身而過,木人頭顱兩臂無聲無息的掉落,生生又削成了一根圓木。


    少年無聲無息地退了回來,將飛刀輕輕放回錦盒,向雨煙蘿輕輕點了點頭。


    書生的嘴張得老大,算是真正被少年震了一把。半晌,才拱拱手道:“大開眼界、真是大開眼界……”


    有少年露這一手,書生的態度也少了幾分隨意,他鄭重地打開第三個錦盒,道:“雙龍鞭,取火山之下的千年赤煉火蛇與一條寒蛟的背筋交纏煉製而成,鞭長一丈二尺,用真氣催動鋒威可及三丈之遠。”


    “其妙處在於火蛇筋與蛟龍筋可以分別渡入不同屬性的真氣,真氣纏繞相絞,威能更是摧枯拉朽。因此對於同時修煉兩種以上真氣的高手來說可謂一件不可多得的的寶貝。隻是相應的真氣消耗也不容小視,在下修為未到,請恕在下無法為諸位演示。”


    阿原一聽到“同時修煉兩種以上真氣的高手”,幾乎當場就要跳出來,可被雨煙蘿狠狠一瞪,還是慢了半分,被那天殺的女賊搶了先。


    雨煙蘿把雙龍鞭拿在手裏,心中不免波瀾起伏——這蛟龍筋,莫非就是大河之上被襲殺的那條蛟龍?但她也知道這話沒法問出口,問了也不會有答案。


    不管怎樣,這件靈器實在與她十分契合,雨煙蘿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地將水火兩氣分別渡到鞭上。隻見雙龍鞭上亮起青紅兩色光芒,猶如兩條蛟龍逐漸蘇醒,不安分地扭動著。


    光芒越長越盛,兩條蛟龍亦按捺不住飛身而起,在空中交纏數次,化作一股席卷一切的風暴。區區木頭人如何能抵抗,片刻之間便被衝得支離破碎,化作一片片碎屑,在空中被赤蛟燃成一片火光,又被青蛟熄滅,如此反複幾次,隻剩下些許灰燼飄散。


    “姑娘、姑娘快停手……本號這小地方,可經不起這等威能。”


    書生說雖這麽說,卻並不見慌亂,一來雨煙蘿牛刀小試自然控製了力道,二來幾個青衣小生在遠處守著,自然也不是純看熱鬧的。


    待空中的灰燼散盡,賓主兩方已重新落座看茶,該見識的都見識完了,剩下的就是真正的交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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