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華如水,阿原疲憊的殘軀拖著長長的影子,一步一步印在青石階上。


    夜色下的玄山巍峨不減,風光依舊,可阿原卻再也找不回上山之時的心境。


    他夢寐以求的仙山,無限憧憬的師父,竟然變成了恨入骨髓的老頭子。這一切,遠比最荒誕最恐怖的夢魘還要可怕——因為,這一切竟是真的……


    費盡千辛萬苦,曆經磨難劫數,最後拜的師父,竟然是老頭子——那個一無是處、隻會吹牛的江湖騙子,那個百般捉弄戲耍他,讓他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的老頭子……


    狗屁的先天乾坤霹靂無敵功把阿原氣得三魂出竅,沒想到不過是個開始,更大的騙局還在後麵等著他。從胡不歸半路出現,到雨微寒指引他前去杯溪湖,再到隨風揚參加歲考,如今想來,老頭子竟是早就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難怪胡不歸、雨微寒他們說起師門時總是含笑調侃,難怪歲考上試煉中都沒聽過什麽落雲宗玄元峰,阿原現在算是信了,這師門絕對是個三流門派,否則怎麽可能讓一個江湖騙子當上一峰之主?


    玄元峰號稱仙門一脈,雖然說得漂亮,其實不過光禿禿一座黑山,山頂一座破廟,住著一個老騙子和幾個小徒弟——這所謂仙山,也未必比他一個人獨霸西山時威風自在。


    而最讓阿原痛心疾首的,還是被老頭子玩弄於鼓掌之間的挫敗與不甘。


    本以為離家出走,遊曆天下,終於開辟了一片自己的天地。可沒想到一切盡在老頭子的算計之中。他隻是在一個布設好的圈套裏掙紮一番,自以為闖出了一片天地,最終興高采烈地上了鉤,成了那老王八蛋的弟子……


    在拜師典禮上痛心疾首的哀嚎,聲嘶力竭的痛罵,並不能改變他已經拜入人家門下的事實。急火攻心的阿原如瘋魔一般,一會大叫著衝上去要和老頭子拚命,一會又如僵屍一般全無生氣。


    渾渾噩噩地挨到拜師典禮結束,同門一一拜別,隻剩下他和老頭子相對而坐,久久無言。


    曾經山邊小村裏的父子,如今玄山之上的師徒,阿原有太多話想說,想吼,想問,想罵,可最終還是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而老頭子,端著茶盞笑吟吟地看著阿原,像是在欣賞一件讓他十分滿意的作品。


    阿原有心上前痛罵廝打一頓,就此下山回家。可望著老頭子嘴角的奸笑,又怕這樣正是他希望的,自己再次落入他的陷阱算計。


    最終,阿原隻是默默起身,放聲離去——坐得實在太久了,他忍不住重重地放了一個響屁。


    當然,也沒必要忍著了……


    阿原就這樣下了山,搖搖晃晃,像個醉漢一樣不停搖著頭,在心中否認這一切。否認什麽落雲宗玄元峰,否認自己拜了什麽師父,否認那個什麽洛承緣的名字。


    呸,那叫個什麽狗屁名字?老子什麽時候答應姓洛了?承緣又是個什麽?承誰的狗屁緣?


    老子隻是阿原!一個被命運捉弄,被騙子拐進荒山,卻自強不息,最終修得一身仙法、恩仇盡償的阿原!


    沒錯,不需要什麽師門師父,本來就有好幾套功法可以修煉,甚至五行真氣俱全,有夢境洞天,有聚靈古劍,還有一個隨時可以指點大道的真魂老前輩,要什麽師父?!


    這麽寬慰著自己,阿原腳下總算又有了些力氣。隻是夜色已深,他再有力氣也無處可去。天下茫茫,竟不知家在何處。


    說起來,那幾個便宜同門似乎也都在這山間落腳,要不去投宿他們?也好順便給他們講講那老王八蛋的真實嘴臉。


    …………


    山間林深葉茂,隻有一條羊腸小路勉強可以行人,阿原自然也不會迷路,沿著小路走了一會,林間突兀地現出一大塊空地,坐落著一座木屋小院。


    木柵欄圍成的小院,在月色下泛著蒼白,一正兩廂三間房,樣式簡單樸實,一看就是新砍下的鬆木草草搭建的。


    其實根本無需去從什麽樣式格調去猜這是誰的房子,隔著老遠就能聽到那讓人牙酸的鋸木頭聲。而始作俑者此刻正一隻腳高踩在凳子上,拉著一把油光嶄亮的大鋸幹得正歡。


    “沈思!”


    “阿原?你來啦!”滿眼血絲的沈思抬頭看見阿原,提著大鋸就要上前擁抱,差點釀成一場慘劇。


    兄弟二人闊別已久,自然有說不完的話。阿原大致講了試煉境中的經曆,也再次感謝了沈思送的那些機關器具,確實幫了他大忙。


    一提起機關,立刻就輪到沈思滔滔不絕了。上山這幾個月來他可沒閑著,臨淵先生的機關十問他早已翻爛,光是筆記心得就寫了不下十本。山中林深樹密,也正好夠他大展拳腳。


    說到開心處,沈思拍著胸脯說如今他的機關術和上山前已經完全不可同日而語,說著就要另裝一袋機關物給阿原。


    阿原連忙推辭,伸著脖子看了看小院四周。雖有兩間廂房,但都被當成了工房用,裏麵堆滿了木料零件,一地木屑,根本沒法住人。


    隻聽沈思道:“阿原你還沒住的地方吧?幹脆就住我這,我這裏正好有兩間……”


    沈思說著左右看了看兩間廂房,撓了撓頭道:“要不你就先和我睡一張床吧,趕明兒我再給你搭一間屋子出來,你我兄弟就住一塊,豈不是最好?”


    阿原心中溫暖,拍了拍沈思的肩膀,步入沈思的臥房一看,頓時淚流滿麵,不得不立馬退了出來。


    並非沈思房中有什麽慘絕人寰的東西——雖然這麽說也不差,而是那味道實在太嗆人了,幾張皮革正鋪在床上晾曬,一股硝石和腐臭的味道夾雜在一起,讓阿原差點昏厥過去。


    沈思忙上來笑道:“這幾日山中霧大,我就拿到屋裏去曬了。沒事我馬上搬出來,通通風就好了……”


    阿原頓時明白了,感情這位爺這幾天壓根就沒在屋裏睡過,看他滿眼血絲卻又亢奮不已的樣子,估計又是沉迷什麽機關物幾夜沒睡或者貓在工房裏了。不用說,晚上那把大鋸也停不了,這架勢,他還不如去山裏找個山洞睡得舒服。


    “沈思你先忙吧,我還要去見見另外幾個……”阿原說著便退出了院子,向沈思連連擺手,示意有緣再見。


    沈思也沒多想,囑咐幾句路上小心,早點回來,就再次埋頭沉浸在一陣鋸木頭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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