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月高懸,星稀雲淡,傷痕累累的白鯨,安靜地飛翔於夜空之上。


    雲舟上的陸島坑坑窪窪,遍地殘破之景。沈思和莫離一起忙著到處修補,雒原與兄弟聊過別後之事,見他滿眼通紅、心不在焉,便乖乖不再打擾。


    原來,那些救出的孩童已被安置在望海城,由澹掌門親自主持,還歸父母——照影燈在無殤教營寨中照下的影像,天機閣早已通報仙盟,震驚天下。


    由此才有藏墨派、蒼梧派全派出動,入鬼霧嶺尋剿無殤教。一山之隔的長陽宗、落雲宗也大張旗鼓,派人入駐露隱六國。


    澹掌門更是親自出馬,把查出盜嬰元凶、追回嬰孩的上賞牢牢拿在落雲宗手中。


    上賞什麽的,雒原還沒空去想,隻要那些孩子能平安無事回到父母懷抱,他這番生死搏殺,就算沒白費。


    屋舍中青燈如豆,搖曳將熄。楚涵玉早已睡下,她魂魄損傷,真氣透竭,危機一過,便倒在雒原懷中沉沉睡去。


    長廳之中燈火通明,冬師叔和臨淵先生還在秉燭夜談。


    好不容易見到了冬師叔,卻隻說上了一句話——冬師叔笑望著他,道聲:“阿原,好樣的……”


    月光皎白如洗,可鬼霧嶺上的迷霧,仿佛還縈繞在心頭。他雖有萬千猜測,卻始終少了一個能指點他穿透迷霧的人。


    罷了,也實在是累了,還是先睡上一覺吧……


    …………


    再次醒來之時,清光灑照,涼風習習。不係舟停靠在山間雲海,雲海之上,玄青色的山峰挺入雲霄,與皚皚雪峰相映成雙。


    重回山門,身旁卻靜悄悄的,唯有虛負玉劍的伊人,靜靜守候在他身旁。


    “他們都上山去了……”


    楚涵玉向玄峰上一望,輕輕道:“你也帶我上去吧……”


    雒原抬頭仰望著玄山雪峰,心中不禁一動。有蒼梧派那個不依不饒的瘋婆子,楚涵玉根本無處安身,勢必要為她尋個庇護。


    ——或許,當真將楚涵玉帶入宗門,彌補了當初的遺憾,也算不壞。


    “玉兒,你想不想,就此拜入落雲宗修行?”雒原試探地問道。


    “想。”楚涵玉毫不遲疑地答道。


    “可是,落雲宗隻是個三流的小門派,如今開山祖師已經仙逝,那個‘宗’字也未必保得住,說不定哪天就降宗為派了……


    “這玄元峰一脈,更是人丁稀少,師父是個老騙子,除了吹牛,屁也不會……”


    “你、你真的願意……”


    說著說著,總覺得不大對味。仿佛時光倒轉、身份對調,當年受騙上當的小師弟,成了那個詆諷宗門、口是心非的大師兄。


    “當然,我願意。”


    伊人檀口微啟,給了他一個溫暖的微笑,“能與你在一起,就好。”


    雒原一時豪情滿懷,拉起楚涵玉道:“那好,依著仙門傳統,徒步上山方顯赤誠——咱們就做足樣子,走上去吧!”


    再登玄山,沒了當初的狂喜與憧憬,卻多了份淡然與從容。雒原一路給楚涵玉講些門派之事,不多時便登上玄元峰頂,入了道宮正殿。


    寒酸的道宮之中,倒是前所未有的熱鬧。


    老頭子披發跣足,斜倚在案幾之上,懶怠一笑,讓人恨得牙根癢癢。臨淵先生端坐一旁,戴著烏青麵具,不見表情。


    冬師叔坐在另一手邊,雨師姐扶著她的肩膀貼在耳邊,不知說些什麽——二人不似師徒,倒像一對姐妹。


    沈思肅立堂中,正在向師長詳細稟報此行經曆。大師兄和風師兄分坐兩旁,見了雒原一個怪笑,一個拋來眼色,示意他坐下聽。


    原大俠是懂得先禮後兵的,走到風師兄身旁坐下,蓄勢待發。而楚涵玉無人過問,隻是悄然站在雒原身後,仿佛一個持劍的侍女。


    沈思講得十分細致,足足有小半個時辰,才把鬼霧嶺上的亂事說了個清楚。


    末了,玄元道人一揮案上拂塵,裝模作樣地讚道:“沈思、阿原,你們二人這次立下大功,為師門添彩,為師很是欣慰。”


    “既已回山,就在宗門中好生修養吧。過不多時,仙盟自會有封賞下來,說不定也會有新的麻煩事——你等當戒驕戒躁、好生修煉為上……”


    雒原好不容易等到他說完,立刻起身道:“師尊,弟子還有一事需稟明。”


    雒原躬身一禮,輕輕一拉身旁的伊人,道:“弟子此行九死一生,全靠這位昔日好友楚涵玉救助,方得幸免。”


    “但她為救弟子得罪了其他門派,如今無處容身,還請師尊垂憐,收她入門修行——仙盟所有賞罰,弟子願與她共分共擔。”


    此言一出,眾人的目光並未落在雒原身上,也沒去打量一旁亭亭玉立的楚涵玉,反倒都看向主座上的玄元道人。


    ——似乎都猜到了這重變化,隻等著看玄元道人如何應對。


    喧鬧的正殿中一時安靜下來,玄元道人露出一絲苦笑,少見的有幾分猶豫。


    “她的事,我聽說了。她身為仙盟在冊的內門弟子,並不能隨意改投它派……”


    “師尊聽錯了。”雒原毫不客氣地打斷道,“她是楚涵玉,不是什麽仙盟在冊的弟子。相貌相似算不得什麽,血脈總做不得假——就算蒼梧派風掌門再找上門來,我也是這麽說……”


    雒原自知強詞詭辯拚不過老頭子,也不多廢話,直接亮出殺招。


    “弟子與她患難與共,早已立下盟誓——若師尊不肯收她入門,弟子願退離宗門,陪她浪跡天涯,生死與共,決不食言!”


    這一下,原大俠終於成了眾人目光的焦點。目光中有驚訝,也有欣賞,還有幸災樂禍的……


    玄元道人微微一愣,重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弟子。


    雒原目光炯炯,毫不退縮,像是個一諾千金、劍出無悔的俠客。


    兩相對峙,片刻之後,玄元道人撓了撓頭,向左右一笑道:“我的弟子,已經夠多了。你們倆,誰願意再收個徒弟麽?”


    臨淵先生搖頭道:“我除了機關術一無所長,這等良才美玉,我可不敢收……”


    冬兒也搖頭道:“我丹意難成,總少不得四處遊曆,沒精力再收一個弟子。”


    她深深看了楚涵玉一眼,又道:“她天賦過人,質如璞玉,的確是一個修道的好苗子。但性子柔弱內斂,堅韌隱忍,我不喜歡——還是師兄你來想辦法吧。”


    玄元道人歎息一聲,搖了搖頭,似是頗有些為難,又像是在感慨、沒一個能幫得上忙的……


    雒原又上前一步,大聲道:“還請師尊垂憐,收她入門修行!”


    楚涵玉聽了冬兒的評語,垂下了頭,悄然走到雒原身側盈盈跪倒,向著主座上一拜。


    玄元道人神情一動,目光中那靜若幽蓮的少女,終於讓他下了決斷。


    “罷了,就容我兒任性一回吧。”玄元道人一揮拂塵,還是狠狠惡心了原大俠一把。


    “楚涵玉,我就收你為玄元峰第一個外門弟子,今後大大小小凡塵事務,就由你一力承擔。”


    楚涵玉目光瑩然,毫不遲疑地三拜九叩,行完拜師之禮。


    伊人抬起頭來,輕聲道:“弟子拜謝師恩。今既入恩師門下,當洗盡前塵往事,一心向道。昔日名姓,已不想再用,徒惹煩惱。”


    “——此身盡如新洗,此心宛若重生,還請恩師,賜下道名……”


    玄元道人手指輕撚,微吟有聲,片刻之後,終於朗聲道:“你既拋卻本來姓氏,我便賜你姓洛。”


    “璞玉雕琢而成器,明珠塵盡而光生。你既洗盡前塵往事,我便改你名中一字。”


    “——洛冼玉,便是你今生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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