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波又一波的零散部隊陸陸續續抵達了小鎮。


    在安泰利對米德蘭帝國的防禦戰略中,邊境是第一線,皮塔爾城坐鎮第二線,而這個小鎮及其鄰靠的河流便是第三線。


    這裏原本妥妥屬於後方,但在帝國大軍毫無征兆的奇襲下,第一線沒有發揮足夠作用便被越過,皮塔爾城直接開始承受攻擊,距離前者不足百裏的此地便忽然成為了前線。


    小鎮原本的駐軍已經趕往南麵布防,而後方不斷集結過來的武裝力量總得有個集合休整的樞紐站,於是這個人口不足萬的小鎮毫不意外地開始熱鬧起來。從王領等各處匯合而來、扛著各色紋章和旗幟的貴族、士兵們來來往往於街道之上,很快被一條高聲吆喝的消息吸引了注意:刺殺國王的帝國間諜在附近被抓獲,馬上要在鎮劇場內接受行刑。


    開戰前居然還有人可以拿來祭旗?


    天黑前到這兒的部隊都屬於提前抵達,既然橫豎都是要等,稍微猶豫後便成群結隊地趕往審判現場,想瞧瞧刺殺他們敬愛國王的凶手是何模樣,又將落得怎樣下場。


    小鎮養不起純娛樂性質的機構,所謂劇場其實是一個集合了多種功能的中型半露天建築:通常情況下是比武擂台和駐軍訓練場,節假日可用於舉行慶典和儀式,在中央沙地上搭起舞台又成了劇院……必要時還可以隨時化身成黑拳、鬥獸等活動的舉辦地。


    撲麵而來的熱氣和喧鬧中,正主被數名壯漢推搡著進入了環形場地中央的的凹陷大坑,那是一個上身被粗麻繩牢牢捆住的少年,形體高瘦,深銀灰色的頭發雖然雜亂卻依舊熠熠閃光,即使隔了好遠距離也能瞧出模樣不錯——很快就有人認了出來。


    “這不是比武大賽的冠軍嗎?明明已經從通緝上下來了,怎麽又抓起來了?”


    進場看戲的人中不少來自薩登堡周邊,其中自然有人去看了比武大賽並記住了冠軍的長相。


    “啊,這就是那冠軍?派人來拿我們的冠軍,完事還要行刺國王,殺人還要誅心,簡直是壞透了!”


    零零散散的議論沒有壓住亂哄哄的吵鬧和推搡,在一片興奮的起哄尖叫聲裏,競技場的管事從主看台上站起,用魔法擴音後的洪亮話語做起了開場白。


    “各位同胞們!今天的競技場裏沒有野獸和角鬥士,也沒有死刑犯和騎士,隻有一位辜負了伊力特國王的信任,借陛下為他頒獎之時暴起行凶的帝國刺客和間諜!”競技場主管的發言慷慨激昂,一點也聽不出這是趁領主不在時的自作主張,“如今帝國大軍壓境,在座的士兵們不日便將趕往前線與入侵者廝殺,為王國的利益拋頭顱灑熱血……我想,由大家來見證刺殺國王的凶手遭受審判和行刑,用敵人的鮮血來為勇士們踐行,是個再完美不過的選擇了!”


    人群咆哮、鼓掌,少量對“國王刺客”真實性的質疑立刻淹沒在喧囂中。他們中的大部分明後天就將趕往前線,去正麵對抗帝國戰無不勝的紅色鐵流,在這種朝不保夕的時刻,誰有心思管場上那個家夥是不是真凶?那是一個帝國人,還是一個不請自來搶了本國比武大會冠軍的帝國人,偏偏還卷進了國王遇刺案,長得又比自己帥……簡直罪該萬死!


    “凶手和帝國狗!你還有什麽話要說的嗎?”


    ……


    黑壓壓的人群製造出讓人無法忍受的惡臭和噪音,這個競技場什麽都一塌糊塗,偏偏人們的情緒和氣氛卻高昂得無與倫比……雖隻有比武大會不到十分之一的觀眾量,羅德卻感覺整個世界的人都在歡呼和叫好、並念叨著國王刺客這個和他完全無關的罪名。


    抓住他的那群傭兵拿自己換間諜賞金失敗、又發現老家被帝國軍隊迫近,便將他扔給競技場後急急忙忙地離開了此地。先前自己在麵對抓捕時犯了蠢,這才導致身陷囹圄,這會聽著競技場管理員慷慨激昂的指控,望著前方不遠處極似絞刑架的木台,他明白:想活命,這會可不能再犯渾了。


    “我沒有刺殺國王,也不是帝國的間諜,隻是個來安泰利旅遊的普通人!”


    “還在狡辯,那你怎麽解釋國王陛下在對你嘉獎的晚宴上遇刺,然後你就在宵禁封城的情況下出了薩登堡,沒兩天就出現在南麵百裏外?這不是畏罪潛逃是什麽?”


    這裏麵的緣由太複雜了,複雜到羅德知道自己解釋不清,就算解釋清了也未必就有用。


    “我要見你們的公主……不,現在應該是女王了,她能證明我不是刺客!”


    主管哈哈大笑:“大夥看啊,這家夥不但不認罪,還妄想能接近我們的女王陛下,要對王室斬盡殺絕哩。”


    觀眾席再次吵鬧起來,有附和主持人的笑聲,更多的是憤怒的詛咒和吼叫,伊力特國王是不是個好國王值得商榷,但他受王國上下的愛戴卻是不爭的事實。羅德的辯解和否認反而調動了觀眾們的情緒,畢竟,看一個死氣沉沉、全盤認罪,然後乖乖受死的囚犯受刑,未免太無聊了些。


    “吊死他!”


    “吊死他!”


    不知道誰先開始大喊,這聲口號很快匯合成不甚整齊卻氣勢磅礴的山呼海嘯,看著觀眾們的意見達成一致,主持人也抬手示意,架著羅德的幾個壯漢立刻領會,推著他便往場地中的絞架方向走去。


    “我是伊力特國王親封的騎士!”在這危險而慌亂的時刻,羅德終於抓到了一根正確的稻草,“安泰利王國之內,沒有任何人可以不經審判地吊死我!”


    他不理解為什麽一群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可以因為他是帝國人就產生這麽大的敵意,但隻要意識到這一點,那麽,用一個安泰利的身份標簽緩解一下這種敵意,也就是很容易能想到的自救方法了。


    此舉效果雖有,但不大。對大部分進場看熱鬧的士兵而言,帝國那邊都打過來了,誰還在乎你一個犯事的騎士?甚至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叛徒比敵人更可恨。


    隻有競技場主管短暫地猶豫了下——他隻是本地領主的手下罷了,雖是這一片的地頭蛇,但本身並無公職或爵位,對任何人都沒有審判和執法權,更別提宣布處死了。也就是趁著戰爭爆發兵荒馬亂、伯爵大人離開小鎮遠赴前線,羅德又是刺殺國王的嫌疑人沒誰會替他出頭,才敢如此肆意妄為罷了……可眼下被犯人一提醒,這才反應過來確有其事。


    你說他是“出於對入侵者的仇恨而處死了一名有間諜和刺客嫌疑的帝國人”,這好像不是什麽大事;可要是變成“未經審判吊死了一位國王親自冊封的騎士”,那這事就可大可小,很容易在戰後被人拿來做文章了。


    “我要求進行比武審判!”羅德的大吼聲打斷了競技場主管的猶疑,這是他在一本名為《殺戮與繁衍》的小說中看到過的情節——雖然最終比武審判的結果未能替提出要求者脫罪,卻有效地拖延了時間,讓當事人在幫助下越獄出逃,擺脫了困境。


    而拖延時間,正是眼下羅德最需要的東西。


    反正,隻要別被吊到那個絞架上去,什麽都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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