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識方將心下之事盤算一遍,見他如此說,正好尋到時機:“那你先行針,我去看看慕祁。”  “小孩子背書呢,瞧著聰明得很。”崔淩笑笑說了一句,望見喻識出門,卻轉瞬沉下眼眸。  “阿頌......”崔淩頗有幾分欲言又止。  屏風後靜了一瞬,陶頌聲音沉沉:“有些事,劍修是想親手解決的。他知道得多,卻不肯和我說。”  陶頌又默了默:“我明白他不想牽連我。我明日找個時機,與他說一說。”  崔淩不免擔心:“我知道的事情,今兒下午就全都和你說了。你也......”他又叮囑:“我在翻看醫書遺卷了,有幾個法子可以試試,你自個兒一定要當心些。”  “多謝你。”陶頌簡潔明了。  簷下簌簌地落著雨,庭中花木歪斜,木芙蓉花的花瓣零零散散碎了一地,隨著水流四下飄散。  喻識於簷下立了片刻,穩了穩心思,斂藏起氣息,飛快地向崔淩議事之處行去。  殿中果然一聲不聞,隻有一個素淨弟子於殿中看守著。  喻識自乾坤袋中摸出一個小盒子,悄悄打開一條縫。  這是封弦搞出的迷藥,無聲無味,無痕無跡,比符咒還保險。  他服了丹藥,這迷藥對他並沒有什麽作用,然殿中弟子不過聞了片刻,便倒頭睡了過去。第89章 秋雨其一  殿中燭火瑩瑩,九轉燭台的火光交映,於殿內雕漆繪彩的廷柱上投下巍峨的影子。  初秋落了雨,夜色已有些涼,寒意自簾外探入,在空闊的大殿內遊走。  喻識輕輕捏訣,剛剛用過紙頁霎時燃盡。他細細查過一遭兒,見桌案上完好如初,沒有任何蛛絲馬跡,才毫無聲息地,又從窗子處溜出去。  殿中的弟子歪著頭,睡得不省人事。  喻識瞧他一眼,解了氣息,自殿門處大搖大擺地走進來。  似乎是藥勁兒有點猛,這弟子依舊毫無察覺。  喻識心道,再進來看一遭兒果然是對的,封弦這藥是對付人的,也沒輕沒重,別真傷著了孩子。  他走到那弟子近前,拍了拍,又喊了喊,這弟子打了個激靈,一下子清醒了。  他自沉沉睡夢中醒來,一睜眼便瞧見喻識近在眼前,嚇得手足無措:“喻……喻前輩……我……”  喻識悄悄比了個噤聲的動作,眨眨眼:“別怕,我不和你家少城主說。”  那弟子不由有幾分羞赧,不好意思地錯開喻識烏亮的眼眸:“讓前輩見笑了,我……弟子不該睡的。”  說著,又有些疑惑地嘀咕:“我怎麽就睡著了……”  喻識扶他起來,十分自然地托住他手腕,探了探脈息,見並無大礙,亦並無痕跡,方安心下來。  他笑笑:“長夜漫漫,大晚上的,讓你一個人在這兒守著,想是無聊了。”  崔淩這殿中想是沒有什麽機要,喻識上次來,便發覺此處無任何嚴密的符咒,想來隻不過是個尋常理事之處。  於此處看守的弟子,自然也不會修為多高,資曆多深。  這年輕弟子再次羞慚:“是弟子心性不足,此等小事也做不好,弟子知錯,以後都不敢了。”  喻識隻溫和笑道:“不必和我這樣說話。想必你家少城主禦下極嚴,看把你緊張的。”  說罷,又重複了一遍:“你放心,我不和他說。”  “多……多謝前輩。”那弟子臉皮薄,錯開喻識笑吟吟的眼眸,想了想,又試探問道,“敢問前輩……深夜前來,是有何事?”  喻識攤攤手:“我迷路了。”  那弟子不由一怔。  喻識有些無奈:“青江城著實壯美,這亭台樓閣各處聳立,高大巍峨,卻都長成一個樣子,回廊也又多又長又繞。我本來想去找長瀛的,摸著摸著,就摸到這兒來了。”  他又笑了笑:“我認得這裏,就想進來找個人問問,誰想到一進來,就正瞧見你在這兒睡著。”  那弟子再次臉紅:“讓前輩笑話了。”  他就也不再盤問,給喻識一五一十地指明了路。  喻識見他說話條理清晰,細致周全,心下也起了些讚許。想來能到少城主近前做事,也果真是穩妥之人。  正要離開,卻忽然瞧見這人有些欲言又止。  喻識住了腳:“還有什麽事麽?”  這弟子吞吞吐吐,半晌卻低聲道了句:“前輩……您和話本子上寫得不大一樣,我還以為……沒…沒想到前輩是個如此溫和之人……”  喻識念起上輩子看過的各種編排,隔了一世之後,現下回想,隻覺得好笑。  他拍了拍這弟子肩頭,隨意道:“你是青江的弟子,我又不打算動你,自然溫和。”  這弟子心頭一顫,不知是被喻識拍的,還是被這話說的。他驀然察覺,眼前這人生得再如何文氣,殼子裏頭還是當年威震四海的天下第一劍修。  如今雖然不是了,但結了個道侶,也是個數一數二的厲害劍修。  據說他道侶前些日子修為大成,想來那個數二也能就此去掉,已是天下第一劍修了。  這弟子心下不知起了些什麽複雜感受,有些羨慕,有些祝福,卻又有些微酸澀的失落。  他年歲尚輕,經曆也少,並不明白這是什麽念頭,瞧了瞧喻識清俊的身影,又垂下頭去,複低聲道:“前輩,我……我自入道以來便常聽前輩的故事,我……我也沒有別的意思,就…就是……”  他一時不知說什麽才好,末了隻道:“前輩沒死,真是好事。”  喻識不妨他說出這些話來,也並不懂他究竟何意,隻端出照顧後輩的溫和笑意,鼓勵地拍了拍他。  那弟子肩上一空,喻識已抬腳走了。  他於原地愣怔了片刻,不由罵了自己兩句,清醒下來,又收起一片雜亂,安心看守著殿內。  喻識行出幾步,廊廡曲折幽深,雨聲匝地,他耳畔惶然,一時亦起了幾分愣怔:他活著回來了,有多少人會像這個弟子一般,真心實意地覺著,是好事呢?  年輕人涉世未深,心思總是幹幹淨淨的。  陶頌經過些世事了,但對他的心思,依舊純淨明澈。  喻識於此時念起陶頌,不由感歎世間詩詞話本所言相思之事,皆是對的。  也不過走開片刻,他就有些想陶頌了。  但他更想,陶頌身上之毒能清理幹淨。  喻識一陣揪心,卻並不能即刻回去,而是做足了全套戲,往長瀛房間裏拐了一趟。  夜雨滂沱,慕祁已經洗漱完畢,正乖乖地坐在案前,寫著什麽東西。  旁邊摞著厚厚一遝紙,長瀛正在數,抬眼瞧見喻識進來,便遞給他:“你可真是撿到了寶貝,小小年紀,會得可真多。”  喻識接過,倒也怔了怔,六七歲的小孩子,倒是連《南華經》也讀過。  想來沒從景行那裏學到三字經,還當真是因開篇那一句“人之初、性本善”。  喻識心道景行這輩子總是在仙門上吃虧,教個孩子,還芥蒂頗深。  他有幾分無奈,又聽長瀛歎道:“怎麽我就找不到個聰明的小石頭養養呢?”  喻識便問:“怎麽突然想起這個?”  長瀛拽了拽袖口的線頭,聲音低低的:“我想著,我若是和阿淩有個孩子,骨肉相合,血脈交結,便不會總有人攔著我們在一起了。”  喻識不由一怔:“宋城主對我說,他並沒有反對。”  長瀛默然,又搖搖頭:“廢了四位長老之事,是我去做的。你知道的,我終究是妖族之人,青江以後,一定是阿淩做城主。且不說青江一門從未和妖族聯姻,我做過這樣的事,城內明裏暗裏的閑話,也足夠多了。”  喻識聞言,驀然明白,剛到青江的那夜,慕祁遙遙指了一下長瀛,引路的弟子為何會有那般眼神。  想必門下許多人覺得,這種大逆不道的行徑,是受長瀛從旁蠱惑。  喻識隻深深蹙眉:“你是在我身邊長大的,和妖族沒有任何牽扯。”  “那我也是個狐狸啊。”長瀛歎了一聲,在雨夜聽來,甚為悵然,“我不想做狐狸,我想做個人。”  上次長瀛這樣說,還是在燕華山莊。  當日喻識信誓旦旦地對他保證,一定會讓崔淩和他在一起。  喻識一時默然,耳際雨聲不歇,卻又聽見長瀛換了個輕快語氣:“我和阿淩的事,你還是別管了,你也管不來。左右阿淩心裏是有我的,我就高興了。”  他說罷,又瞧了瞧喻識,蹙起眉:“你和阿頌,睡過了沒有?”  喻識不防這話題轉換如此之快,登時一噎,慌忙捂住慕祁耳朵:“說什麽呢?還有小孩在。”  慕祁茫然地抬起頭,扒拉下去喻識的手,又寫了起來。  “他說雨聲太大了,打擾他寫字,讓我給他堵上點,聽不見的。”  長瀛解釋了一句,依舊抓著不放:“睡過了麽?”  喻識麵上不由發燙:“和你有什麽關係?”  長瀛一臉好心喂了狗的表情:“你連那種書都沒看過,我是怕你不會。我這兒有,你要的話我就……”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喻識連連推辭,麵紅耳赤的,“你自己留著吧。”  長瀛皺皺眉:“不要算了,虧我還給你挑了挑。”  喻識深覺坐不下去了,強行轉了幾個話題,又囑咐了慕祁幾句,便離開了。  出門,就要回去見陶頌了。  秋雨依然不絕,喻識此時已有些許不安,肺腑間起起伏伏,整顆心都七上八下。  他在回廊上又逡巡了片刻,一進門,陶頌卻依舊沒睡。  他正倚在榻上看著一卷詩冊,案上火光灼灼,簾外風雨瀟瀟,陶頌清冷淩厲的麵容都被柔和了三分,安安靜靜地坐著,像世間最精巧的筆墨都勾不出的畫樣子。  喻識一身風雨地走進來,他抬眼笑了笑,伸手:“劍修,你來。”  “阿淩呢?”喻識將雨聲關在門外。  “方才被一位長老叫走了,說天氣寒涼下來,似乎有百姓的病情反複。”  陶頌把書冊放下,露出一雙水汪汪的眸子:“我又是一個人在這裏,你好久都不回來。”  他發梢還墜著水珠,倒也沒過多久,但他這般說,喻識自然心軟,走了兩步,又褪去外袍掛好:“我身上撲了風,想必有些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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