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的手抖得卻越來越厲害,脾氣也變得越來越壞,愈發加重的病情絲毫不影響他對徒兒的磋磨打罵,可趙爾登卻越發畢恭畢敬小心伺候,那段時間,在師父麵前他甚至幾乎沒有抬起過頭來。


    他狗一樣匍匐在師父跟前。


    屈辱至極,不過他心裏卻也有得意,因為他知道自己的機會總算是來了。


    果然,師父雖然不情願,也漸漸開始指導他燒菜,趙爾登還真是有做廚子的天分,進步神速。


    就在趙爾登夢想著自己要接師父班的時候,師父卻突然病情加重,除了雙手抖得厲害,腦子好像也糊塗了,別說是教趙爾登做菜了,他甚至連大小便都得人提醒。


    病成這樣,哪兒還能進禦膳房?就連在宮裏待著都不相宜。


    師父被送去了智化寺養老,趙爾登這個還未出師的學徒處境就十分尷尬。


    就跟師父學了半年的手藝,哪怕是天分再高,也不夠格兒接替師父做禦膳房的掌勺大師傅,當時擺在趙爾登麵前的路就隻有兩條,一則是重新拜師學藝,二則是去別處做掌勺大師傅。


    趙爾登果斷選了第二條路,禦膳房的掌勺大師傅名聲再大,他也不想再重新拜師父,再走一遍學徒路。


    去別處的膳房,自然名聲、待遇都比不上禦膳房,但是趙爾登……


    從來不都是在意什麽名聲待遇的,他從一開始求得就是保命還有吃飽飯!


    然後趙爾登就被分到了阿哥所這邊,做了四爺院裏的掌勺大師傅,到現在,一晃十年過去了,四爺成了貝勒,出宮建府,趙爾登的日子也跟著水漲船高。


    比起從前憋憋屈屈的阿哥所,如今的貝勒府自然氣派得多,別的不說,府上的奴才比從前足足翻了三倍還多,刨除前院,整個後院兒,從主子到奴才,一日三餐的份例都從後院兒膳房過。


    趙爾登不是雁過拔毛的主兒,但是老話說得好,廚子不偷五穀不收,當然這話肯定不適用於所有廚子,但趙爾登明顯是適用的那個,趙爾登人愈發白胖,荷包也漸漸鼓了起來。


    他對現在的日子滿意得不得了。


    他師父給萬歲爺燒了二十幾年的菜,那手藝自是一絕,可那又如何?師父的日子可有他舒坦?


    更別說跟小櫃子比了……


    對了,小櫃子。


    趙爾登也到了收徒弟的年紀,當時那麽多十五六歲小太監戰戰兢兢在他跟前,由著他挑,他一打眼就看中了邊上那個瘦不拉幾的半大小子。


    長得是真像小櫃子啊。


    剛認識的時候,他們也是這個年紀,那時候,小櫃子跟他都瘦的像是高粱杆兒。


    “你為什麽來禦膳房做學徒的?”


    相熟之後,有一回吃飯的時候,他隨口問小櫃子。


    “餓怕了,就想吃飽飯,”小櫃子三口兩口就吃下一個饅頭,給噎得眼睛瞪得老大,話說的就挺含糊,“打小就沒吃過幾頓飽飯,聽說入宮當太監就有飽飯吃,為著誰能來當太監,當時我還跟我弟弟打了一架。”


    小櫃子一口氣兒喝了半碗水,總算將饅頭咽下去,衝趙爾登憨憨一笑:“還好是我贏了,要不然就他那小身板,光挨那一刀怕就挺不過來。”


    ……


    “你叫什麽?”


    趙爾登走到那個幹巴瘦的小太監跟前,大手拍在他的小肩膀上問。


    “回公公的話,小的是小桂子。”半大孩子小心翼翼道,臉上一半激動一半忐忑。


    大手陡然用力,小桂子肩膀疼得鑽心,隻是他不敢躲也不敢動,可是渾身上下卻不可抑製地哆嗦起來。


    他……是說錯話了嗎?


    要挨板子嗎?


    就在小桂子惶恐不安、兩股戰戰的時候,那隻手卻抬了起來,然後又輕輕在他瘦削的肩膀上拍了拍兩下。


    “小桂子,往後跟著師父,管你頓頓吃飽飯。”


    趙爾登說到做到,他的確讓小桂子頓頓吃飽飯,也不像從前的師父那麽嚴苛到不近人情,處處提防徒弟。


    能遇到這麽好的師父,小桂子哪兒有不感恩戴德的?


    才拜在趙爾登門下沒多久,小桂子就主動認了趙爾登做幹爹,用攢下的錢給趙爾登買了一壇宮裏太監私下泡的棗子酒。


    不值什麽錢,這酒自然也不算多好喝,可趙爾登一杯酒下肚就幹脆答應了。


    他其實一直也在等著這一天。


    等有本事能護著……他的小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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