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威從府中出來之後,往兵部走,天色已經暗了下來,無數華燈高高掛起,下值得官員坐著後頂大轎,數個家丁仆人隨行。


    也有一些附庸風雅之人,大冷天的,擺弄著折扇,站在花樓門前,高聲作詩,想要憑借這等“風流”,換一夜真正的風流,可是秦樓楚館的女人,見識的多了,全當一個笑話看。


    花樓門口不止有這些“才子”,更多的是一些官宦子弟或者富貴人家的老爺,見麵後必定好生見禮,這樣才顯得氣度不凡。


    樓上鶯鶯燕燕,調戲嬉笑的聲音不斷傳出來,門前馬車轎子排出去老遠,可是拐過街口,就是另外一副場景了。


    無數流民擠在牆角躲避著風寒,蓋不住身子破破爛爛的粗布麻衣,是他們最珍貴的禦寒物件了。


    朱威見萬曆穿的是從一品獅子補子的官袍,大紅的顏色在這暗淡的拐角,顯得很突兀,大紅的顏色有如烈火,卻驅散不了流民的寒冷。


    一個個的流民,看著是人的模樣,可是已經麻木了,再轉頭看花樓門前的那些人,看著也是披著人皮的模樣,著實可笑了一些啊。


    朱威知道馬文晟肯定沒有下值,到了兵部直接往裏走,守衛看到這身官服就知道不是他們能攔得住的人,紛紛低頭。


    “馬大人,朱威求見。”


    門內傳來馬文晟爽朗的笑聲:“哈哈哈,說曹操曹操到,進來吧。”


    朱威剛推門就愣住了,楊吉和馮偉傑也在,有些難搞哦…


    楊吉笑容滿麵:“朱大人,這次可不要再跑了。”


    朱威有些尷尬,連忙見禮:“楊大人安,馮大人安。”


    馬文晟一愣,沒自己了?


    “朱威,你什麽意思?”


    “咋了?”


    “你當本官不存在?”


    朱威好似後知後覺:“哦…馬大人安。行了吧。”


    馬文晟還準備說什麽,就被楊吉拉住:“馬大人啊,和小輩計較什麽,要大度。”


    不說這個還好,說起這個馬文晟就一肚子氣:“這會兒給我說大度了?誰中午過來就開始罵朱威這小子不尊老,不知禮…嗚嗚嗚…”


    楊吉趕緊捂住馬文晟的嘴:“不要說這些,讓小輩看笑話。”


    朱威冷哼一聲,拉過來一張椅子,往上一坐,冷眼看著眼前加起來有一百六七十歲的三個老頭子。


    可是這三人兩個是內閣大臣,一個是現在大明唯一的尚書大人,臉皮厚的可以擋子彈了,怎麽會在意朱威的眼光。


    朱威看他這樣沒什麽效果,也就不裝了,問道:“三位大人,你們很熟嗎?我可是從來沒見過你們這麽親近啊?朝堂之上都是裝的?”


    三人對視一笑,馬文晟回道:“我和楊大人是同鄉,和馮大人是同年,還都入朝為官二十餘載,你說我們能不熟悉嗎?至於朝堂之上,我三人都有各自的政見,都是為國為民,有些爭吵也是很正常的。”


    朱威恍然大悟,不斷搖頭,這三人藏的太深了,若不是今日撞到,還真不知道這三人有這樣的關係,等於說整個大明最有權勢的三個大臣,是一波的,果然可怕。


    楊吉接著說道:“今日我和馮大人,就是過來堵你的,有些事確實想問問你的意見。”


    朱威歎了一口氣,有些無奈的說道:“問吧,我還能怎麽辦呢?您這模樣今天不問個明白,明天說不定就去我家了。”


    楊吉嗮然一笑:“朱小友說笑了。”


    一聲小友,將朱威與眾人拉倒了同一地位,馮偉傑與馬文晟也正襟危坐,這次的談話,對於他們而言,甚為重要。


    “朱小友,你觀我大明,還有多長的命數?”


    朱威頓時驚了,一上來就這麽勁爆的問題嗎?原本想著打馬虎眼的,可是看著眼前頭發胡子都是花白的三人,朱威也有些不忍。


    “這樣說吧,若是大明還是這模樣,用不了三十年,必定大廈傾倒。”


    不愛說話的馮偉傑突然出聲:“理由。”


    “我覺得三位大人看的比我要清楚的多,就單說這稅收,現在的稅收不足支撐朝廷三月所需,可是天災人禍不斷,流民四起,邊防內陸衛所皆是腐敗空虛,大明的老百姓啊,最是能忍,可是忍耐也是有限度的,將來忍無可忍,改朝換代,也不過一瞬之間。”


    “還有,不知道你們晚上有沒有出去過,看一看街上的風光,一牆之隔,一邊鶯鶯燕燕美酒佳肴,一邊破布寒窗受凍,有錢的人不出錢,沒錢的人卻要出命,三位大人,你們覺得,能支撐多久?”


    馬文晟說道:“我以為你會說外族邊關的。”


    朱威搖搖頭:“馬大人,大明之禍,從不在外,而是在內,自武皇帝立我大明之時,就已經存在了,如今不過是愈演愈烈。”


    這話將眼前三人嚇了一跳,楊吉連忙道:“禁聲,這話怎麽能夠隨便說出口。”


    朱威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還藏著掖著幹什麽?若是旁人我不會說的,而三位大人是當今最有能力改變這一切的人,就看你們想不想改變了。”


    馬文晟與馮偉傑看著楊吉,雖說萬曆對於楊吉已經不再信任,可畢竟還是首輔,很多事情,楊吉來說來做,和其他人來說來做,是完全不同的。


    楊吉苦笑一聲:“好吧,好吧…就讓我這老頭子,最後再有些事吧。”


    馮偉傑問道:“從何處下手?”


    三人又看著朱威,朱威一愣,何處下手,對於這群老狐狸來說,都是心知肚明的,但是都不願意說出來,擺明了想讓朱威做這個惡人…


    三人的眼神給朱威盯得有些發毛,自己身上殺過人的氣勢,在這三人麵前好似並不起作用。


    “唉…怕了你們了,我說…”


    朱威歎了口氣,有些不情願的說道:“第一,徹查天下田產,包括皇莊和各大藩王,至於有功名的人,也要徹查,之後除了祖宗之法允許範圍之內的田產外,其餘田產通通交稅,第二,商稅,文皇帝定的三十抽一太少了,還有很多互相勾結的根本不交稅,我覺得改成十抽一最好,另外,文忠公定的一條鞭法,現在已經名存實亡,要從朝廷開始向下施壓,將這法再用起來。”


    “第三,軍備,開設新軍,以強軍備,以備不需,等到合適的時候,取消衛所製度…”


    朱威說一條,楊吉三人就要震一下,這些事說起來簡單,可是哪裏容易啊,當初權傾朝野的文忠公,都沒有做成的事,如今能做的成嗎?


    “可是,能做的成嗎?每一條都會讓天下嘩然,社稷動蕩啊。”


    朱威看著三人的模樣,有些心累,時代的局限性,還是個人的階級性,在此刻表現的淋漓盡致。


    朱威冷笑一聲:“三位大人,你們口中的天下,隻包括了讀書人,包括了官員,還有各地鄉紳,並不包括普通百姓,更不可能包括流民。可是你們要知道,官員鄉紳亂了,不可怕,他們不會造反,但是百姓沒了指望,會造反的啊…”


    “官員鄉紳們肯定會反對,因為他們不想掏錢,這能理解,但若是百姓反了,他們可就什麽都沒有了,畢竟…造反都是先殺官嘛。”


    屋內陷入的寂靜,朱威有些不耐煩了,他想和馬文晟說些事,但是看這模樣,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了,於是起身準備告辭。


    可就在這時,楊吉攔住了朱威:“朱大人且慢。你說的那些,我們都是想過的,大明到了這一步,我們所有穿著官服的人,都有責任,老夫…豁出去了,明日我會啟奏陛下,田產徹查,還有商稅,必須要提上日程了。”


    馮偉傑突然說道:“楊大人,我們一起…”


    楊吉擺擺手:“不用了,我若出事,還需要你穩住局麵,陛下已經派人提醒過我了,讓我年後告老,這是我能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說罷之後楊吉反而有些灑脫,站起身來對著朱威拱拱手:“好啦,你和馬大人還有事談,我和馮大人就先告辭了。”


    走到門口的時候,楊吉突然回頭:“朱大人,今日所說之事,與你無關,你可明白?”


    朱威一愣,隨即明白過來,輕輕點頭。


    等到楊吉二人走了以後,馬文晟讓朱威在自己麵前坐下:“說吧,有什麽事?”


    朱威前一秒還有些嚴肅,後一秒直接開始嬉皮笑臉:“馬大人唉,下官是有事想求啊。”


    馬文晟一臉嫌棄的模樣:“有話就說,別搞得這麽惡心。”


    “我想讓徐光啟去遼東做巡撫。”


    “啥?”


    馬文晟一口茶差點噴出來,這朱威不說話則矣,一開口就是要人命的啊。


    馬文晟瘋狂搖頭:“這事我管不了,你別找我。”


    “哎呀,馬大人,我在朝中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了,你不幫忙,我就真的沒辦法了。”


    馬文晟沒好氣的說道:“那我真的是謝謝朱大人你這麽看的起我這個老家夥啊,徐光啟是南京刑部尚書,一部尚書你讓他去遼東那地方?再說了,大明一共兩京十三省,巡撫這等封疆大吏,是我能決定的嗎?”


    朱威頓時露出苦瓜臉:“可是遼東真的需要徐光啟啊,有他在的話,說不定三五年女真就平定了。”


    馬文晟雙目冒出精光:“此話可當真?”


    “啥?”


    “三五年平定女真,這話可當真?”


    朱威點點頭:“自然當真。”


    “哈哈哈,好,有你這句話,我就去請陛下旨意,不過你小子要先立軍令狀。”


    朱威將胸脯拍的砰砰作響:“沒問題。”


    “還有別的事嗎?”


    朱威又是一臉賤笑:“馬大人,給我們把火銃全都換成新式火銃吧。”


    話音剛落,馬文晟就板起了臉,直接起身打開房門:“慢走,不送…”


    “額,給個一二萬把的也行。”


    “慢走…不送。”


    “真不行給點炮也成?”


    “滾…九邊重鎮,你以為隻有遼東了嗎?滾蛋,不想聽你說話…”


    朱威是被硬推出來的,撇撇嘴也沒往心裏去,畢竟遼東已經是九邊重鎮裏麵裝備最好的了,全部換成新式火銃最好了,沒有的話也沒關係,等到徐光啟一到,憑借著他的經驗指導,加上遼東盛產的鐵和煤,什麽火器造不出來?


    ……


    出了兵部的朱威又有些蒙了,金大元在哪裏,他也是不知道的,天色已晚,先回家吧。


    “朱大人且慢。”


    得嘞,又有事了,不用轉頭光聽聲音就知道是誰了,又是毛紀,記得上次他找自己的場景,和今日一樣。


    “毛大人安…”


    毛紀倒是嗤笑一聲:“朱大人還穿著這大紅官袍,心中是不是舍不得啊?”


    朱威一翻白眼:“有話就說,我還有事。”


    毛紀一頓,啥時候有人敢這樣和自己說話啊,不過朱威不同,不說朱威現在身上的權柄,就說他與朱由校的關係,毛紀也不敢對人家怎麽樣。


    “額…朱大人要去辦何事啊,說不定我可以幫上一些忙。”


    “那感情好,幫我把金大元找出來,我應當在京城呆不久,想給他交代一些事情。”


    毛紀一揮手,暗中自然有人去辦事。


    “現在…可否聊聊?”


    朱威點點頭:“可以,毛大人帶路吧,看看今天又去哪裏砸場子。”


    毛紀搖搖頭,帶著苦笑,不過也沒有說什麽,直接越過朱威向前走去。


    “朱大人,你錦衣衛的官職還在呢,錦衣衛若是有難,朱大人不會不幫吧?”


    朱威聽到後停下腳步,毛紀作為錦衣衛指揮使,最是機警了,憑借聲音就知道朱威沒很上,於是他也停下腳步,轉頭看向朱威:“朱大人是要拒絕?”


    朱威搖搖頭:“毛大人,錦衣衛不會有難,至少當今聖上在,他就不會有難。”


    “可是現在仇視錦衣衛的人,太多了,陛下雖然聖明,可是…”


    毛紀走到朱威身旁,輕聲說出後半句話:“畢竟老了,還有多久,你我都不清楚。我要為以後打算。”


    朱威笑道:“毛大人,不用等以後了,你若真的有魄力,過幾日,就是你大顯身手的機會,到時候,你將與你不對付的全都幹掉,不就行了?”


    毛紀一驚:“朱大人,可得到什麽消息?”


    作為錦衣衛指揮使,卻問出這話,可憐毛紀心裏已經焦急成什麽樣了。


    朱威也是一笑:“過兩日你自然會知道,到時候還請毛大人,能夠堅持住啊。”


    “你說的堅持是什麽意思?”


    “不可說,不可多說,過兩日毛大人會清楚的。”


    說罷朱威就向家走去,手在空中揮了兩下,當是告辭了。


    隻留毛紀一人在街上愣神。


    突然後麵傳來一陣馬蹄聲,現在已經宵禁,能策馬之人肯定不簡單。


    “閃開…漠北緊急軍情,遼東緊急軍情…”


    聽到馬上之人的呼喊,朱威與毛紀對視一眼,出大事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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