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是餓得狠了,又或是這菜色太過好吃,沈默吃的很快,而凜暮不過是偶爾嚐幾口,大部分時間是在看著沈默吃。 見沈默放下筷子,凜暮把溫涼的茶水遞給他,見他咕咚咕咚喝完,又遞上一塊手帕給他擦嘴。 沈默接過手帕動作頓了頓,那手帕幹淨素潔,邊角繡著簡單大方的紋路,而他嘴角油膩不堪,實在是不忍用這來擦嘴。 凜暮探手過來拿起沈默手中巾帕,按在他嘴角隨意抹了兩下,便將那手帕扔在了地上。 “不過是個用物罷了。” 沈默直愣愣的看著地上沾了油汙的手帕,半響才問道:“帝君抓我來帝宮,所為何事?” 凜暮手撫下巴,似在思索,半響答道:“吃喝玩樂?混吃等死?” 沈默緊緊皺眉,瞪著凜暮的目光十分嚴肅,他道:“我貪生怕死。” 凜暮為自己也倒了杯茶,道:“真巧,我也是。” 沈默垂眸,似乎是認定無法從凜暮這裏得到任何信息,便也不再多嘴。 一時二人之間隻餘靜默。 直到凜暮帶來的飯菜漸漸一點溫度也無,茶水也變得冰涼,沈默突然咣當一聲,趴倒在石桌邊上,不再動彈。 凜暮這才看過來,抬手將被沈默撞翻的茶杯立起,以免茶水浸濕沈默衣袖。 看著沈默緊閉的雙眼,半響,凜暮說道:“一點戒備心也無。” 這一夜,沈默又在石桌上趴睡了一夜,而凜暮則在觀星台邊站了一夜。 午夜,三更鼓響過不久,一直平靜不變的星空開始變換。 隻見如潑墨般的夜空裏,亙古永恒的北鬥七星緩緩移動,鬥轉星移,在天亮破曉之時,終於漸漸形成了一條直線,七宮相連,異象橫生,隨即在旭日東升之中消失在天空。 天亮了,那異變的星象也好像夢幻一般消失了。 七星詭變,天下大亂。 比起那天狗食日,這七星連珠的異景不遑多讓。 隻是這一幕,熟睡的沈默見不到,而這九重,哪怕有別人看到了什麽,猜測到什麽,也是不敢多嘴的。 天亮時分,微光斜斜的灑在沈默側伏的臉上,站了一夜的凜暮來到沈默身邊,手指探了探沈默凍了一夜冰涼的臉頰,隨即轉身離開。 他可以因為一點惻隱之心為沈默披上外袍,也可以不管不顧任他在外凍上一夜。 這沈默傻的可以,或許隻是有些小聰明,會些投機取巧的小卦術而已。 但於凜暮來說,事關重要,容不得一絲一毫的異變,這樣的人放在身邊才能避免出現任何意外,否則多年心血將付之一炬。 翌日一早,沈默在嘈雜聲中醒來,第一件事便是把掛在頸間的黑布蒙在眼睛上。 此時窺極殿內到處是人,宮女侍衛,來來往往,掃塵除垢,在窺極殿外掛滿了燈籠,更是在殿內布置了無數夜明珠與燭火。 一黑衣侍衛走到沈默麵前,抬手在石桌上敲了敲。 沈默抬頭,是個熟人,常跟在凜暮身後的聞璞。 此時聞璞穿了一身利落精良的侍衛服飾,一身煞氣不再遮掩,縱使他眉目再秀氣俊俏,也讓人第一眼隻能注意到他這一身煞氣。 聞璞:“過了今日,你便可自由出入窺極殿和帝宮,這帝宮裏,有這樣待遇的人可不多。” 沈默反問:“此話當真?” 聞璞冷嗤:“千機殿殿主禦前幫你求恩,自是當真,新任國師大人。” 沈默:“國師大人?” 聞璞轉身背對沈默:“帝君於今早昭告天下,特命已故國師關門弟子沈默為新任戰天國國師,重開窺極殿,祈福天下,而冊封禮,就定在七日之後。” 沈默恍惚,“我並非國師的弟子。” 聞璞並不多話,隻冷眼看他片刻,隨即轉身便走。 但沈默已經明白,這帝宮裏,沒人在乎他到底是不是什麽前國師的關門弟子,帝君說他是,他就是。 而那所謂的千機殿殿主又是誰,沈默心中有了幾分猜測。 戰天國朝堂結構不同於其他國家,其設三殿四堂十二閣,三殿為博、鬥、千機,博掌文,鬥掌武,千機詭異莫測,掌天下千機萬變,似乎什麽都不管,卻又好像什麽都管,其不同於另外兩殿,直屬於當今帝君。 除千機殿外,另二殿下設四堂,四堂又分十二閣,十二閣旗下分管戰天國各省、市、縣、地方的官吏。 千機殿殿主禦前求恩……如此,帝君戰和凜暮當真是兩個人。 千機殿殿主一開口,禁食不用了,禁足也取消了,更是有宮女侍衛魚貫而入,掌燈打掃,並為沈默布下了豐盛菜肴。 甚至有一個看起來不過十一二歲的小侍童跟隨在沈默身後寸步不離,美其名曰貼身小廝。 沈默看著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的小侍童,皺了皺眉。 這小侍童一張小圓臉十分可愛,卻沒有什麽表情,整個人冷冰冰的,一點也沒有這個年紀該有的活潑可愛,倒是與他十一二歲時的性情很像。 應該說,不隻是這個小侍童,就是沈默在帝宮見到的任何人都是這樣,冷臉垂眸,一個個一點煙火氣也沒有。 以前沈默並不覺得麵無表情有什麽不好,他就是這樣的人,可他沒想到有一天會待在這樣一個所有人都麵無表情、無甚言語的環境中,心下當真是有點詭異之感。 沈默停下,問道:“你叫什麽?” 見沈默停下不走了,小侍童也立刻停了下來,時刻保持在沈默身後三步的距離,畢恭畢敬的模樣。 “回國師大人,小的趙寶。” 沈默皺了皺眉,對“國師”的稱呼十分不適。 他想叫趙寶不要這樣叫他,但看這趙寶一直躬身垂頭謹小慎微的模樣,便隻抿了抿唇,不再言語。 如今有了自由,沈默便立刻想要出宮去。 剛邁出窺極殿的殿門,準備順著台階而下,就見前方幾名宮人疾步而來,行至沈默麵前氣喘籲籲,不待喘勻了氣,便道:“啟稟國師大人,帝君有請。” 沈默:“何事?” 為首宮人拱手彎腰,眼角餘光偷偷打量眼前的小國師,語氣恭敬:“正罡閣景大人遇刺而亡,帝君召國師大人前去。” 沈默凝眉,有人遇刺叫國師前去是何意? 沈默抬腿,“前頭帶路。”說著當先走了幾步,回頭,卻見那為首宮人仍舊彎腰拱手站在原地。 見沈默看他,他才終於微微抬頭,又彎了彎腰,言語遮掩:“國師大人,君上還有一語,要小人傳達,小人隻怕國師怪罪,便有些躊躇。” 沈默暗道這帝宮裏麵各個說話都是遮遮掩掩,便隻點頭示意他說。 那宮人得令,腰彎的更深了,說道:“帝君還說,帝宮不養廢物,望新任國師能夠有點用處。” 沈默皺眉,逼他成為國師的是這當今帝君,如今似乎對他萬般嫌棄的也是這帝君。 君心難測,他似乎有了些了解。 宮人話落,見沈默無甚反應,便疾步往前,道:“國師大人,請往這邊走。” 說著便帶著沈默離開。 窺極殿九十九級台階,階階由白玉所砌,階階雕刻一個五行八卦圖,沈默粗粗看去,那每一卦似乎都不同。 走過這九十九級台階,便像是走過世間萬象,萬象均在腳下,頗有些睥睨天下之感,想來這九十九級台階或許意在如此。 可以見得,這國師之位,在戰天曆代朝堂裏,是如何重要的位置。 一路上,沈默問清了何為正罡閣。 正罡,便是戰天國的太醫院,閣中皆為醫者,而正罡閣有兩位副閣主,如今出事的一位,名為景伯中,是一位年逾古稀的老者,其年歲資曆就是比正罡閣的閣主還要久遠,是經曆了朝堂變換後,留下來為數不多的老者之一。 第8章 宮人領著沈默一路來到了正罡閣,“君上說,國師大人未到,不可動景大人的屍首。” 沈默:“……” 到了正罡閣,外圍一層黑衣侍衛,裏麵一群太醫遠遠的聚在一邊,表情各異,帝君並不在此,而蹲在屍首邊的人是宿源歡。 宿源歡乃執法堂堂主,出現在此處並不令人意外。 那人一直在觀察屍體,時不時打個哈欠,在看到沈默時立刻興奮的走了過來,“嘖!小瞎子!你來的真慢!” 沈默看向他,微一點頭算是招呼,便要去看屍體。 景伯中作為正罡閣的副閣主,自然獨享一間藥房,藥房不大但堆滿各種藥材,室內彌漫著藥香,角落各有幾個紮的十分逼真的草人,上麵紮滿銀針。 而景伯中的屍體趴伏在桌案上,雙手垂墜在身體兩側,額頭磕在桌沿,像個累極沉睡的人。 宿源歡饒有興味的繞著沈默轉了兩圈,問道:“帝君讓你來有何意?算卦嗎?對著個死人?” 話語裏不伐打趣之意,不像來辦案的,更像個看熱鬧的。 沈默蹲在屍體一旁,仔細觀察,這藥房不大,周遭連打鬥痕跡也無,景伯中屍首表麵沒有任何傷痕,圍在四周的醫師雖神色各異,但初步看來並未有人神色有異。 卜卦問事,皆是活人求卦,活人才會有所思有所求,而死人又能如何? 口不能言,手不能動,帝君讓他來此,到底所謂何意? 總不會是,當真要為死人算卦? 沈默盯著景伯中的屍首半響,緩緩伸出手,拉起了景伯中的右手,這手粗糙褶皺,此時已經冰冷僵硬,放在手心的觸感並不多好。 既然死人不能言語,真要卜算,也隻能摸掌問卦了。 至於成與不成,試試便知。 宿源歡十分好奇的湊了過來,看著他對著景伯中的手掌細細摸索,咧嘴一笑:“你摸的倒是有幾分情真意切的味道。” 沈默鬆手,隔著黑布瞪了宿源歡一眼,不過宿源歡壓根看不到。 宿源歡:“怎樣,有何結果?” 沈默搖頭。 宿源歡:“可有卜算出凶手是誰?” 沈默依舊搖頭,“不知。” 宿源歡:“那可知凶手方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