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似正盯著某一處看,一眨不眨的,看得很專注,像個佇立已久的的雕像,連伸手扶人都是僵硬的。    太醫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疑惑,那兒不是皇上的寢宮嗎?國師就在那兒睡著呢。    此時的行宮,安靜無比,萬瀾俱寂,快入冬了,連蟲鳴都消失了。大殿裏的門敞開著,燈火輝煌,照出來的光線亮眼極了,內殿卻昏暗,透過窗紙的光隻有一丁點兒橙黃色。    太醫收回目光,心想,這有什麽好看的。燈都隻剩一盞了,剛才他給國師把脈時,皇上也沒讓人點亮,仿佛生怕人瞧見什麽似的。    想到這兒,太醫趕緊住了腦。想不得,這可想不得。    他問道:“大人在此處等國師嗎?”    許憶機械地收回手,眼神還黏在窗戶上,好半晌,他才仿佛聽到了太醫的話,轉過頭,道:“是。”    “大人請回去吧,”太醫擺擺手,道,“國師身上的春毒方解,身體勞累,已經歇下了。”    想了想,太醫又連忙補充道:“陛下皇恩浩蕩,恩準了國師在殿裏睡下,許大人不必擔心。有何要緊事,明日再稟也不遲。”    許憶猛地閉上眼,腦側仿佛有什麽在猛烈跳動,聲音輕飄飄的,卻又很僵硬:“你是說……國師的毒已解?”    “是啊,不然老夫也無法站在這裏和大人您說話了。”太醫擦擦汗,心有餘悸道。    許憶手指一緊,好像骨骼碰撞了下。    太醫低頭一看,這才發現許憶手裏握著一個瓶子,道:“大人手裏這東西是什麽?”    想到剛才許憶的話,他驚喜道:“大人拿到了解藥?”    “……嗯,”似乎過了很久,許憶才反應過來,道,“千機閣方才配製出來的。”    太醫撫手道:“好啊,大人果真是國師的得力心腹。想來陛下之前其實也能讓乾陵衛配製出來……不過國師現下已然無礙,這藥可否讓老夫拿回去研驗一遍?”    許憶垂眸:“嗯。”    太醫道:“許大人不必過於憂心。國師身體康健,已然無恙,您先回府罷,深秋夜涼,以免感染風寒。”    “……好。”許憶點了點頭,卻紋絲不動。    太醫勸不動,歎口氣,拿著瓶子要走,卻突然嗅到了一絲血腥氣,一看,是許憶臂膀上的,因為天黑,他又著黑衣,紅色便隱藏了起來。    “哎喲大人,您受傷了,老夫給您處理一下。”太醫趕緊放下藥箱,道。    許憶擋住他的手,臉色蒼白,道:“不必。”    太醫無法,連連歎氣,留下創傷藥就走了。    許憶站立良久,像沉默的石頭,臂膀上的鮮血順著手臂滑下,滴到地上,慢慢匯聚成一小灘血泊。    屋內。    令人昏昏欲睡的環境裏,鬱恪坐在床邊的凳子上,握著楚棠的手,時而無聲地咧嘴笑,時而抿著唇想要按捺喜意,活脫脫一個喜形於色的孩子。    過了一會兒,嫌這個姿勢不好親近楚棠,鬱恪挪開椅子,像個孩子一樣,跪坐了下來,手肘搭在床沿。    楚棠睡著了,那隻白皙的手露出來,安安靜靜躺著,鬱恪就使壞,肆無忌憚地,手指在楚棠腕上滑動。    想起方才風花雪月的美景,他滿心都是甜膩的蜜糖。前陣子的苦悶一掃而光,讓他整個人開朗了起來,覺得人生都充滿了希望。    楚棠的手很好看,像是從未做過活計、天生就該執筆掌權的,手指修長,皮膚潔白細膩,在夜裏都泛著光澤。隻有鬱恪知道,楚棠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在指腹處微微有些繭,是字寫多了、還有練騎射磨出來的。    黑夜裏,鬱恪歪了歪頭,心想,如果楚棠以後仍想做萬人之上的國師,執筆批印,那他就去尋天底下最好的脂膏來,將楚棠的手養得好好的。如果他不想做官,想衣錦還鄉了,那他就……就陪著他還鄉?    不行,楚棠應該不會允許,那堆臣子國事也不允許。    那怎麽辦。    鬱恪盯著楚棠的指尖,心說,若他偶爾抽不出空來看著楚棠,那他就派一群人跟著楚棠,絕不讓他動手做那些活計,最好連寫字也免了——最好讓楚棠身邊都是他的人,這樣事無巨細,他都能知道楚棠的一舉一動了。    想著想著,鬱恪唇邊溢出了笑。笑著笑著,他又突然恨起楚棠來,哥哥總那麽忙,忙國事忙自己的事忙別人的事,就是不想忙他的事。    鬱恪拉下臉,忽然俯身過去,抓著楚棠的手,咬了下手指,很輕很輕。    所幸楚棠睡得沉,沒有被吵醒。    鬱恪鬆開他的手,起身將帷幔拉起來掛起,然後又跪坐下去,單手支著下巴,仔仔細細看楚棠。    楚棠安靜躺著,本來兩隻手安分放在被子前,被鬱恪抓了一隻手過去,就隻有一隻手搭在被子上了。    夜色中,他閉著眼睛,呼吸勻穩,青絲如瀑,顯得他麵容越發雪白、唇色越發殷紅,平時的冷情淡了幾分——方才太醫來之前,楚棠漆黑的長發還有些淩亂,黏在頸窩和手臂上,是鬱恪慢慢將他的頭發撥開,攏到一邊,以免影響到睡覺。    鬱恪滿意地看著,想湊過去碰一碰,或者大膽些,能再親一親就好了。    剛才混亂之下,他好像確實、真的有親到楚棠,楚棠……楚棠好像也沒有拒絕。    鬱恪臉一紅,捂住臉,然後很快又移開手,繼續盯著楚棠。    就這麽過了半盞茶時間,鬱恪猛地站起來。    他忘記毒門的事了!    真該死,這麽好的時機,他還得抽身去處理無聊一團糟的公事。    鬱恪憤憤地捶了捶手。    可鬱悄不死,他難免恨心。    鬱恪想了想,還是放下了床簾,輕聲道:“哥哥,我去去就回來。”    想著楚棠可能並不想他回來,他又補充道:“我最喜歡哥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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