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當初進國子監後,便直接升入了誠心堂,一直是單人住一間。現在冷不丁多了個舍友,也有些不習慣。祁垣聽到門響,支起身子往門口看了一眼,倒是主動打了個招呼。“回來了?”祁垣沒話找話,懶洋洋地問道,“你們下午幹什麽了?”徐瑨把自己的東西放下,回道:“練騎射去了。你們呢?”“我背……”祁垣突然想起阮鴻背的都比自己多,現在說出來豈不是要讓徐瑨笑話,便輕咳一聲,道,“我們背書呢。我晚來了幾日,方大哥給我補課。”徐瑨聽他張口閉口方大哥,不由地多看了他一眼。祁垣仍沉浸在自己竟然也能背書的幸福中,小臉紅紅,眼帶笑意。徐瑨移開眼睛,有些不忍心。“我並非惡意拆……阻礙你和方兄住一處。”他輕咳一聲,為自己辯解道,“監中規矩甚嚴……”“我知道我知道。”祁垣一天聽了十幾遍“監規甚嚴”了,簡直頭大如牛,忙打斷他道,“其實現在看來,不換挺好的。”就方成和凶神惡煞逼他讀書那樣,要真換了,自己這會兒指不定多慘呢,說不定回去還要背書練字。再一想,阮鴻這人雖然愛玩好動,但不也不愛主動得罪人,今天他竟然給方大哥下藥,莫非方大哥也逼他讀書了?他腦瓜裏東西不多,隻覺得背書練字已經是人生之大不幸了。跟那邊一比,徐瑨不逼自己讀書,還幫自己鋪床,簡直是不能再好的人選了。“我仔細想了想,”祁垣想到這,高興地坐起來,笑嘻嘻道,“跟方大哥比起來,還是你好。”徐瑨被唬了一跳,正要脫衣服的手頓時停住,驚詫地看了過去。“祁公子……何出此言?”徐瑨遲疑著問。祁垣卻不知道他想茬了,心裏一合計,方成和不肯代筆幫忙,自己隻能指望徐瑨了……此事需徐徐圖之……先拉近倆人的關係吧,總這麽疏遠也不好。“你個頭高,儀表好,學問又足,簡直城北小徐公也,當然比我方大哥還好了。”祁垣眨眨眼,小心提議道,“要不然,你也給我當哥吧?你就喊我垣弟,不要公子來公子去的稱呼了。”祁垣跟方成和在一塊亂喊一通,隻覺得“垣弟”的稱呼比較親切而已。徐瑨卻是一愣,滿目驚慌地往後退了一步。祁垣莫名其妙地看著他,正要再說什麽,就見徐瑨低頭,趕緊把解開的藍絲絛帶重新拿起,往腰上一圍,又把衣服係好了。作者有話要說:國子監小知識:國子監太學門外東側,有一塊漢白玉石碑,上麵刻著《五朝上諭碑》其中第二道是明太祖的,因為文化水平不高,所以都是大白話,體會一下:“恁學生們聽著:先前那宋訥做祭酒嗬,學規好生嚴肅!秀才每循規蹈矩,都肯向學,所以教出來的個個中用,朝廷好生得人。後來,他善終了,以禮送他回鄉安葬,沿路上著有司官祭他。近年著那老秀才每做祭酒嗬,他每都懷著異心,不肯教誨,把宋訥的學規都改壞了,所以生徒沒全不務學,用著他嗬,好生壞事!如今著那年紀小的秀才官人每來署學事,他定的學規,恁每當依著行,敢有抗拒不服、撒潑皮、違犯學規的,若祭酒來奏著嗬,都不繞!全家發向武煙瘴地麵去,或充軍、或衝吏,或做首領官。今後學規嚴謹,若有無稽之徒敢有似前貼沒頭帖子、誹謗師長的,許諸人出首,或綁縛來,賞大銀兩個。若先前貼了票子,有知道的,或出首,或綁縛來嗬,也一般賞他大銀兩個。將那犯人淩遲了,鳥令在監前,全家抄沒,人口遷煙瘴地麵。欽此!”第23章 京中紈絝甚多,既有精通文理的風流公子,也有阮鴻這種愛玩好耍義氣少年。當然更多的,是揮霍無度,整日狎妓取樂的武安侯之流。這些人都愛孌童美妾,最近幾年,又風行找些少年聲伎扮成書童,跟在身邊取樂玩耍,哥哥弟弟亂叫一通,還有更不像話的,以“叔侄”甚至“父子”相稱,隻為在做那事時多些樂趣。徐瑨對這些原本完全不了解,直到進入大理寺曆事,見到各種奇奇怪怪的案子內情,這才意識到世界之大,簡直無奇不有。祁垣和方成和都是人中龍鳳,少年天才,那天若不是倆人行為過於親密,祁垣又遮遮掩掩,形跡可疑,他也不至於多想。現在祁垣卻要跟他稱呼哥哥弟弟?還垣弟?這像什麽話?徐瑨不禁自省是不是自己平時表現的太不莊重了,才讓祁垣有了奇奇怪怪的想法。祁垣在對麵盤腿坐起,目光灼灼地看著他。徐瑨整好衣服,這才嚴肅的坐下,擺擺手道:“以表字相稱即可。”祁垣歎了口氣:“我還沒表字呢。”他原來在齊府都是被人叫小少爺小公子,要麽朋友家喊二郎,反正商戶人家,年紀又不大,所以都還沒取字。而這邊的祁垣則是想等著忠遠伯這個親爹取,忠遠伯一走兩年,生死未卜,估計這字的事情短期也沒什麽著落。祁垣也有些遺憾。“你不願意當哥嗎?”祁垣見徐瑨十分抗拒,想了想,大概對方想跟自己保持距離。看來不是所有人都跟方成和一樣那麽好相處的。徐瑨默然。祁垣訕訕道:“那好吧,就,就還是叫公子吧。”他本來也是很好麵子的人,一直覺得徐瑨好相處,經這事一看,徐瑨不過是為人善良,卻不見得喜歡跟自己相處。這就叫人有些失落了。祁垣沒再自討沒趣,早早歇了下去,還拿被子把自己裹緊,背朝著徐瑨。徐瑨不知怎的,從那一團背影上愣是看出了傷心的意思。隻是哥哥的稱呼實在太不妥了,他猶豫來猶豫去,還是決定堅守住自己的底線。接下來的幾天,徐瑨便每日早出晚歸,見到祁垣必然以禮相待,動輒作揖行禮。祁垣總受著對方的禮也不好,隻得依模做樣的也還禮回去。倆人舉動甚是客氣,回到號房之後也不多言語,徐瑨要麽看書要麽練字,祁垣也練字,但臨不了幾個,又沒耐心,便自己悶頭去睡覺。徐瑨最初隻是想以禮相待,後來見祁垣心情似乎不佳,不怎麽願意搭理自己了,又隱隱有些後悔,覺得自己那日的表現是不是太傷人了些。祁垣這幾天心情的確很差,倒也不全是徐瑨的緣故,主要還是國子監的生活太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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