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並非怪你什麽,”祁垣站直,想了想,還是道:“隻是這次事關重大,若以同門之誼相求,我怕擔不起。”方成和沒說話,過了會兒突然問:“你跟揚州齊府什麽關係?”祁垣反問:“你覺得呢?”方成和道:“我不知道。婉君說……讓我自己來問你。”祁垣一愣,稍微一想便明白了。他曾讓鄭冕打聽過揚州的事情,這次翻臉又是為了香戶。方成和這麽聰明的人怎會猜不到和齊府有關?但他能找到婉君那裏,也是足夠敏銳了。而且婉君早上也有開口替方成和說情的意思……此次方成和的上書請旨,對齊府有害無益,婉君反而要為方成和說情。祁垣麵色微變,不知道這位名妓還能不能靠得住,但現在他沒有別的幫手,如今求方成和幫忙,也不可能把齊府摘幹淨。“我所學的製香之法,都是揚州齊府的密方。”祁垣道,“當初我突然遭難,雖撿了一條命回來,但記憶全失,等於廢人一個。若我隻是平常人也就罷了,偏偏那會兒還身負盛名和眾望,我自覺顏麵無存,尋死過幾次,後來偶爾機緣……得了齊府的贈書。”祁垣道,“如此,我也算有了一技之長。齊府於我,乃是再生之恩”祁垣當日醒來之後尋死覓活好幾天,這個不是什麽秘密。他既要解釋清自己和齊府的關係,又不可能將換魂之事和盤托出,隻能九分真一分假的講故事了。少年神童才學盡失,自尋短見,這才符合大家的猜測。果然,方成和微微動容,神情軟了下來:“怪不得你會懂製香。香方乃他們商戶立業之本,齊家如此慷慨仗義,倒是令人驚歎。”“我怕家中禍事牽連齊府,所以一直想將此事瞞下。”祁垣知道方成和信了,適可而止,轉而道,“方兄此次請旨是為受災百姓,這無可厚非。但揚州知府與齊家家主早有嫌隙,隻因齊家向來寬厚慈善,廣交士紳,不好找借口泄憤罷了。如今朝廷下旨要齊府納銀,你覺得齊府會如何?”方成和一怔,皺了皺眉:“這等緊要關頭,不太可能……”然而這話,他自己都說的十分勉強。朝廷隻要銀子,揚州繳上來的自然越多越好。如果揚州知府以抗旨不捐的罪名把齊家抄了,既能多繳銀又能泄私憤,朝中還會有人幫一介商戶翻案不成?祁垣看他表情,淡淡一笑:“滅門知府,破家縣令方兄,這個可能,齊家老小可不敢賭。”方成和默然,半晌後歎了口氣,“你是已經有主張了吧?”祁垣不再拐彎抹角,點了點頭:“齊府若把銀子捐給太子,或可免此一難。所以師弟有三求,一求方兄帶我進入鬥香大會,二求方兄透露,此次賑災銀最少要多少。三,祁垣想求方兄一幅畫。”祁垣肅衣再拜,懇切道:“如此,祁垣感激不盡。”方成和定定地看著他,這次沒有再扶。“我答應你便是。”方成和轉開臉,低聲道,“逢舟,幸好……你不會入朝為官。”當夜,祁垣讓虎伏把買來的酒菜全送入方成和房中,又備好筆墨,熱水,換洗的衣物,以及兩個伺候的小廝。他自己去了耳房,和衣臥下,虎伏又來送飯,祁垣仍是沒胃口,他還是硬吃了下去,不為別的,明天鬥香盛會,自己也需要體力。正房的燈火徹夜未滅。隔日一早,方成和將晾曬一宿的畫紙收起,交給祁垣。倆人都換上了新的衣衫,下人們已經備好了兩輛車馬,祁垣登上前麵那輛。陳管家已經在裏麵等著了。祁垣把畫交過去,又細細囑咐了一遍。開門鼓遠遠響起,車夫揚鞭,兩輛車齊齊朝披香宮而去。作者有話要說:鬥香大會寫的太慢,明天爭取一章發完第60章 這是祁垣第二次進入披香宮。因太子會來,所以東園已經被兵卒層層護起,其餘人隻能由錢府正門進入,先在後花園,即西園內賞花鬥香,待傳旨時再進入東園。這錢府卻比祁垣想象的大的多。單是府門之外的石獅便足夠氣派,府門正對麵的卻也不是影壁,而是一排兵丁所住房屋。東西兩側也各有角門,女客們走西路,沿途曲廊亭榭,風景最美。陳管家帶著齊府的文書,驗過之後經由東路進入,東路建築精致緊湊,不同房院放置著各種香料香器,供參加鬥香之人取用。方成和是文人士子,因此驗過木牌之後,帶著祁垣從中路入內。中路的各處房屋大殿都已被封,但走廊屋舍都是楠木相隔,一看便知是極盡富麗之處。方成和走的很慢,目光一一巡過這大殿各處,神情有些複雜。祁垣也想到了原身的那句評價,隻是他不清楚這位錢將軍是何人物,所以並沒多大感慨,唯獨走過正殿,看到院中所植樹的幾株海棠後,微微“咦”了一聲。方成和回頭看他。祁垣自覺失態,指了指那幾株海棠,“沒想到這裏還有海棠樹。”“海棠又為蜀客,意指漂泊在外的遊子。”方成和道,“錢將軍客居京城,所以在府中遍植此樹,以慰思鄉之情。”果然,從正殿往後,神殿,佛堂……直到後花園,竟是到處可見各種海棠,這規模堪比揚州齊府了。祁垣心中暗暗稱奇,等進入後花園,遠遠嗅到各種奇香,他才漸漸回神。鬥香原本是文人士子之間的風雅趣事。凡是鬥香之人,各攜名香,三五成群的聚在一塊焚燒香品,嗅其味,看其形,再以此賦詩填詞,寫書作畫,相互唱和。這種事情自然跟商戶無關,祁垣之前也沒接觸過,但他知道禮部這次既然要辦成當朝盛事,自然會有大手筆。然而即便有了各種猜測,當他進入西園之後,還是被眼前的場景驚住了。明明是金秋時節,這西園之內卻是群花錦簇,嬌杏粉桃、傲菊豔李、青鬆翠柏,草木回環,竟分不出春秋之別,隻覺滿眼的錦雲爛漫,蝶飛蜂舞。方成和也恍惚了,見身邊的一株老鬆散著清幽香氣,驚訝道:“這鬆樹也會產香?”祁垣湊近一看,臉色頓時就變了。“這是熏陸香,”祁垣道,“大食國的東西,樹木長在深山之中,當地人用斧頭砍其樹皮,凝出的樹脂便是熏陸香。”方成和一愣:“這還是大食國的樹?”祁垣搖頭:“這是鬆樹,熏陸的形狀與古鬆相似,這是有人故意做出砍傷,將樹脂粘上去,以假亂真罷了。”他說完一頓,再環視園中疊石流水,桃李杏荷,不由一頓。“這裏不止這棵樹,”祁垣指了指,“這些……全是假的。”方成和大吃一驚,湊近旁邊的桃樹端詳半天,才發現這些花樹果然都是假的。這花朵或用絹做,或用紙疊,極盡輕薄嬌妍之態。又因各花之上有內侍擦塗上的香料,竟然以假亂真,果真招了滿園子的蝴蝶和蜜蜂來。祁垣臉色幾變,疾步走向遠處的幾株紅梅樹,果然,那梅花的花蕊中各點了一點香末,味道赫然是齊府的返魂梅!他又轉身直奔荷池而去,然而這次卻不用湊近,便已經分辨出來了。他賣的那筆芙蕖香丸,都用在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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