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我也不知道,”姑父道,“當日我上京的時候,聽聞穆家因抗旨不捐,又鬧出了人命,被知府抄家了。隻不過那少家主正好外出,官府沒找到,如今正到處搜拿呢。我們船經過驛口時也被人搜檢了一番,幸好有徐公子的書信在,那幫惡吏才沒敢勒索拿要。”徐瑨在祁垣寫回信時,便想到了如果齊府的人帶著銀票上京,恐怕多有不便,於是也修書一封,讓祁垣一塊寄回去。祁垣隻當是給齊府說情的,卻不知那裏麵有兩封信。一封是阮鴻寫給揚州知府的,另一封則是徐瑨寫給那位伯修公子的,信中寥寥幾句,隻講逢舟跟自己自幼結緣,親密無間,逢舟之事便是他的事情,話裏話外一副別人都是外人的樣子。另外便是寫了一份憑證,讓齊府之人上京時隨身帶著,方便通關。徐瑨並不知道,那位伯修公子才是“祁垣”本人,所以他所說的什麽自幼結緣,親密無間等語,被人一眼便看穿了。那位才子本就聰明至極,一下便明了了他的心思,當下又驚又歎,足足消化了兩天,又在回信中也小小調侃了祁垣一番。此時姑父說到徐公子的信,才想起身上小外甥托他帶回的信件。他忙從袖子裏拿出來,遞給祁垣。祁垣還沒從穆家的事情中回過神來,接過信拆開一看,才讀了兩句,越讀越不對,等回過神,明白那人的意思後,臉騰的一下就紅透了。第68章 姑父就在一旁等著,祁垣不敢繼續往下讀,忙把信揣起,端著茶假裝冷靜地喝了一口。“姑姑還好吧?”祁垣心神恍惚,隨口問,“壽哥兒讀書如何?”姑父剛看他臉色突然漲紅,正暗暗驚訝自家外甥寫什麽了,能讓人家小公子如此反應,這會兒聽到對方問話,忙又站起來,然而一作揖就愣了。祁垣看他詫異地抬頭,腦子裏“嗡”的一下,不由暗惱起來——自己剛剛走神,竟然不經意間喊起了姑姑。“伯修兄在信中說的。”祁垣這下汗都下來了,忙道,“伯修兄說勞煩許大人走這一趟,離家甚遠,心中掛念。”好在他姑父老實,不疑有他,這才回道,“家中都好都好,隻是犬子調皮,不甚上進,將家裏請的先生氣走了兩撥,如今被他娘攆著去縣學讀書去了。整日的挨板子……”姑父是個讀書人,然而兒子壽哥兒卻隨了齊家的一種子弟,就愛調皮搗蛋,整日裏貪玩。祁垣以前在家的時候沒少折騰父親請來的教書先生,姑父本來拿著做反麵例子教育兒子,誰想兒子道理沒聽進去,損招兒卻學了個十成十。祁垣一想自己之每次見到壽哥兒都不教好,不由訕訕地嘿嘿一笑。姑父顯然顯然也十分頭疼,愁眉苦臉道,“本來這縣學也是進不去的,那先生看他跟他表哥小時一模一樣,竟被嚇怕了,死活不收他。”祁垣聽地一愣:“表哥?可是……伯修兄?”“可不,”姑父笑道,“伯修小時候腦子極聰明,就是調皮了點。他四歲的時候,他爹給他請了這位先生教書,他從小覺多,上課便免不得打盹。那先生看得生氣,要打他板子,他反而理直氣壯地跟先生講自己都學會了,現在就能出口成詩。先生自然不信,讓他做來看看,他便念‘最喜南飛鴻雁間,師父喜地又歡天,管他徒兒睡和醒,東家賞了打酒錢。’ ……那先生被一四歲小兒戲弄一頓,氣得病了一場,這才來的我們縣。”祁垣:“……”他多少有一點印象,原本那先生最愛喝酒,所以他當時一頓貶損,第二天先生就氣得不來了。他從小到大闖禍無數,那次還是第一回 被父親揍。偏偏那時候他還不信父親會揍他,梗著脖子犯強,結果被揍的屁股開花,半個月沒下床。後來祖母心疼,幹脆給他停了半年的學。再後來他就學乖了,如果把教書先生氣跑了,自己便先做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樣子來。所以鬧騰了這麽多年,先生氣走一波又一波,多半都是挨訓而已。姑父家的壽哥兒卻沒學到這一招,他姑姑脾氣也烈,所以那家夥現在每日都要挨揍。祁垣很是心虛。姑父笑道:“如今朝廷號召義民捐糧,我們正合計著,不行就給他捐個散官,左右不是個白身便是。”祁垣以前也這麽想,現在卻改了主意:“捐個官做固然也可,但這散官到底不入流,也沒什麽職權。壽哥兒天資聰穎,如今年紀又小,不如再教導幾年試試。若實在不行,到時不若納粟入監,等他熬出資曆,我們再在朝中走動一番,或許能有個好的差事。”姑父原本也這麽想的,不過怕在貴人麵前說起,讓人誤以為自己來求禮說情的。現在祁垣主動提起,他自然喜出望外,連連作揖。祁垣又笑著拉他聊了幾句家常。姑父卻隻當他是看著齊鳶的麵子,盡挑著齊鳶的事情說。“伯修原也想一起上京的,但揚州的事情處處離不開他。”姑父笑道,“他最近在忙著興建義倉,書院那邊也要靠他主持,小小的人整日忙的腳不沾地的,竟比他爹還要勞累些,心疼的大嫂整日追著去給他送飯。”本朝曾有過備建災倉的舉措,甚至一度關聯著官員考績,三年一盤查,並以所屬糧數足否以為黜陟。若三年六年全無蓄積者,還要送法司問罪。後來有官員上書,認為州府各官為完成預備倉額數,殫百姓之力,掊克以為功,百姓苦不堪言。朝廷這才停止以糧食足數否作為考核標準。然而地方官員也是無利不起早之輩,糧數不再關係考績,備災倉便漸漸荒廢了。此次山東大旱,巡撫隻能上報卻未能及時自救,便也跟備災倉荒廢有關。這位伯修公子利用自己在揚州的各處關係,發動大家籌建義倉,的確是未雨綢繆之舉。祁垣心中暗暗佩服,又好奇道:“怎麽還有書院?”姑父笑道:“這個說來卻是我們揚州人的福分了。今年學政大人與伯修結緣,介紹了幾位名師儒士,都是大舅哥之前重金相求都求不來的。誰知伯修大膽的很,不知怎麽竟說動了幾位名師到逢舟書院坐鎮教書。這下可把周圍府城都驚動了,恨不得過來搶人。我們縣也是羨慕的緊。”祁垣聽得咋舌,一聽書院的名字,不由愣住:“逢舟書院?何時建的?”姑父道:“書院是早就有的,原來叫沐風書院,隻是原來的掌教和監院跟知府勾連,沒什麽好學生願意去。這次伯修請了江浙提學的大宗師做主,這才敢把書院收回來,又改成了名字,取苦海逢舟之意,勉勵士子們好好向學。如今那書院規矩極嚴,想要進去必須要憑著真才實學,連過幾道考試,比這國子監都還難入些。”那沐風書院祁垣也是知道的,父親每年都往裏投不少錢,後來又陸續捐了許多田地,周圍富戶也有捐租的。書院有田地房屋,再將銀子發交維揚鹽商、典商用來生利息,每年至少能得一兩千兩銀子。這些錢一般是用來做先生束修,生徒膏火,會講、祭祀等費用的。原來都被那些無良教官給吞了。以前聽父親提起時沒少歎氣。這人卻將書院要了回來。而且中秋前後……也就是對方給自己寫回信的時候。再者齊府都知道這家夥有位好友叫祁逢舟,他將書院改名,也不知道怎麽跟家裏人解釋的?祁垣眼眶發熱,手裏捏著信紙,又想翻出來看看。姑父看他神情不對,隱約覺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麽,但一時又沒反應過來。再一想自己在這的時間絮絮叨叨地,竟然就講了這麽半天,也不知道耽誤了貴人沒有。他本就是憨厚性子,一想到這裏,忙起身拜別。祁垣回過神,留他也留不住,隻得親自把人送到了門口。姑父一路唯唯應著,等出了伯府大門,跟陳伯上了馬車後,才忐忑的問老管家:“陳伯,我剛剛是不是說錯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