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好吧,確實,現在也沒什麽可隱藏的了。


    我曾是沙之民的一員,圖特摩斯,無論它過去怎樣,現在的它已經…”哲伯萊勒斟酌了一下,緩緩說出了自己心底的秘密,“總之,薩梅爾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狂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聽了哲伯萊勒的話,其餘人並不意外,但也沒什麽感觸,畢竟瘋子這個評價並沒有帶給他們什麽實感。


    好在這裏沒有其他的愚人眾執行官,不然怕是要站出來反駁了:“哈?你說那個人是瘋子?那你身邊那個家夥算什麽?”


    薩菲爾才是瘋子。


    這是所有執行官公認的事。


    哲伯萊勒頓了頓,似乎在猶豫,過了幾秒才仿佛下定決心一般,看著婕德認真道:“婕德,有件事,我必須像你坦白,那就是…你的母親。”


    “誒?老媽?”婕德愣了愣,雖說她在知道哲伯萊勒要坦白一切的時候就有了心理建設,但真的到了這一刻,她還是有些緊張。


    作為一個孩子,怎麽可能不想了解自己的母親?沒人知道,她在無數次的夢境中,拚了命地想要追上一個模糊的身影。


    在無數次的午夜夢回,獨自一人蜷縮著雙腿,因為深埋心底的思念而無聲垂淚。


    孩子怎麽可能不眷戀自己的母親呢?婕德又怎麽可能例外?


    但,她不知道自己的母親長什麽樣,也不知道她叫什麽。


    她的生活,沒有任何一絲與母親相關的痕跡存在,仿佛生來如此。


    可即便是這樣,她也幻想過母親的長相。


    她在小的時候,曾嚐試著描繪出老爹的樣貌,然後再對照水潭中自己的倒影,將自己的長相也描繪到紙張之上。


    這樣就畫好了一張包含著老爹與她的“全家福”,但這是不完整的,因為完整的家,應該有“母親”的存在,所以,她對照著自己和老爹的不同之處,開始用稚嫩又堅定的筆觸,勾勒出一個不存在於她記憶中,婦人的樣貌。


    那是屬於孩子的,稚嫩的、抽象的畫作,可婕德將其視為珍寶,因為在她的想法中,自己的母親,就應該是那樣的啊。


    隨著和老爹的到處奔走,顛沛流離,兒時的畫作也遺失了,那天,哲伯萊勒看著情緒低落的女兒十分不解。


    婕德明白,自己和其他孩子是不同的,她的生命中從來沒有過母親。


    隨著她逐漸長大,她再也沒有跟老爹提起過關於母親的話題,並不是她不在乎了,而是將這份思念埋在了心底。


    在她很小的時候就明白了一個道理。


    那就是有些事,不必說出口,將它埋藏在心底,等它腐爛了,腐朽了,再也不會被提及了,就不疼了,也就好了。


    她知道,自己不是病了,隻是學會長大了。


    如今,老爹突然提及了關於她母親的事,婕德一瞬間甚至有些反應不過來。


    待婕德緩緩回過神,哲伯萊勒才說出了讓婕德和提爾紮德無比驚詫的事情:“我的妻子,也就是,婕德,你的母親。


    正是喪命在薩梅爾的手下。”


    “什…”婕德在聽到這句話的瞬間,大腦直接宕機,她知道母親已經死了,雖然沒有聽哲伯萊勒親口說過,但根據他的一些表現,其實不難看出。


    可是在婕德的心中始終還是存在著一個幻想:說不定母親還沒死呢?她或許…隻是不要我了。也不要老爹了,她會在世界上的某一個角落,活得好好的。


    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追求。邂逅新的家人,與他們共度餘生。


    我啊,和老爹,才不會去打擾她,我們就在這裏,過我們該過的生活,這樣就好。


    說不定,未來還會見到,到那時,就算彼此認不出來也沒關係…哪怕隻是一次人海中的擦肩而過,互不相識也好。


    現在這個幻想被打破了,婕德的心中疼得厲害。


    可看著麵色難看的老爹,她終是沒有表現出來,反而有些理解地說道:“原來是這樣…怪不得老爹從沒主動提起過母親的話題,也是因為這個嗎…”


    哲伯萊勒長舒一口氣,將心底的秘密說出來,讓他輕鬆了不少,麵對婕德的時候也從容了很多:“你的母親…也是學者。如果不是因為我,她應該會有更好的前途吧…


    至少不會那麽年輕就失去性命。是我對不起她,或許我們的相遇本就是一個錯誤,不,遇見本沒有錯,錯的是愛上了她的我。”


    看著一直以來都穩重如山的老爹露出愧疚的神情,婕德苦笑一聲,她回頭看了看表情依舊震驚的提爾紮德和一臉平淡的薩菲爾。


    過了幾秒才說道:“沙漠也好,雨林也罷,所有人都可以說你錯,唯獨我…


    我沒有這個資格評價你們。


    因為…如果你和母親的結合是一種錯誤,那我是什麽?


    再說了,雖然我不太懂感情的事情,但我也知道,感情是雙方的,如果隻是老爹愛上了母親,我是不可能出生的,想必,母親也深愛著老爹吧。


    薩菲爾覺得呢?和老爹走到一起的母親,她一定是無悔的吧?”


    “我怎麽會知道這種事?我又沒談過戀愛。”薩菲爾攤手,雖然她不止一次吐槽過鍾離是一塊石頭,實際上她自己也沒好到哪裏去,往上翻三輩子,她都是個母胎單身。


    婕德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也是哦,誰敢打你的主意?那才是不要命了呢。”


    薩菲爾的臉一下子就黑了下去。


    但不等她做出反應,婕德仿佛發現了盲點一般又盯住了薩菲爾:“說起來,你似乎一點都不驚訝老爹說的這些事,你是不是一開始就知道了?”


    “對啊。”薩菲爾直接承認,這沒什麽好隱瞞的。


    聽到她果斷承認,婕德立刻不幹了:“那你為什麽不殺了那個薩梅爾?還讓他跑了?”


    “把他留著不好嗎?難道你不想親手為自己的母親報仇嗎?”薩菲爾的聲音帶著一絲蠱惑。


    婕德立刻產生了興趣,是的,她可太想為母親報仇了,當知道薩梅爾是自己的殺母仇人之後,她都有些迫不及待想要幹掉對方了。


    看著被轉移了注意力的婕德,薩菲爾抿唇,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在哲伯萊勒死後,婕德前往塔尼特部族,受到芭別爾的蒙騙,成為了專門處理髒活的存在,因此她無法融入這個老爹曾經待過的部族。


    直到最後,她想要融入其中的心情都沒有能夠得到回應,取而代之的是更加無情的背叛,她被騙到愚人眾的據點,被當做交易的商品,交了出去。


    如果不是她當時的實力已經足夠強大,輕易擊殺了一眾愚人眾的先遣隊,她就已經被送到了博士的實驗台上了。


    當然,她暴走的行為自然是直接導致了佐婭小隊的全軍覆沒,這個結果,薩菲爾自然是要極力避免的。


    現在的婕德與那時候的婕德區別很大,最主要的一點就是,她還沒有經曆真正慘烈的廝殺,沒能產生蛻變。


    不過,薩菲爾不急,她想試著讓婕德親手殺死薩梅爾,如果真的做到了,婕德可以突破自己內心的桎梏,逐漸變強,同時,那一瞬間的心境轉變也極為難得,是個不錯的觀察對象。


    連薩菲爾自己都沒發現,自從多托雷死去,她就越來越像對方了。即便沒有當初的約定,她依舊會不自覺地進行“褻瀆”實驗的內容。


    對斯卡拉姆齊的觀察還在繼續,與此同時,她也會自行尋找一些合適的實驗對象,通過改變對方的命運軌跡來進行觀察。


    婕德就是這樣一個難得的實驗對象,她真的很想知道,這個丫頭能帶給她怎樣的驚喜。


    當然了,在這之前,她還是想弄明白當初究竟發生了什麽,於是她一邊走,一邊開口問道:“哲伯萊勒,你和薩梅爾的戰鬥力差距似乎也不大吧?你的妻子被她殺死,你就站在一邊看著?”


    這個問題很尖銳,也問到了點子上,如果哲伯萊勒真的愛著優菲,他沒道理就這樣任由薩梅爾殺死對方。


    如果薩梅爾殺了優菲,哲伯萊勒忍氣吞聲,隻是帶著婕德離開了,那就說明,哲伯萊勒其實,真沒那麽愛優菲。


    “暗牧大人…你的問題…還真是不留餘地啊。”哲伯萊勒表情苦澀,薩菲爾的問題可以說是戳到了他的痛點。


    但凡換成其他人敢問這個問題,哲伯萊勒估計已經衝上去和對方打起來了,但問問題的是薩菲爾,給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跟薩菲爾動手啊。


    這人可是真的能幹神明的,他哲伯萊勒真沒這個實力碰瓷對方。


    薩菲爾微笑不語,隻是等著哲伯萊勒的回答。


    婕德和提爾紮德也想通了這一點,都開始好奇起來,優菲的死疑點重重,絕不可能是輕描淡寫的,薩梅爾殺了對方那麽簡單。


    如果真是這樣,那麽要麽哲伯萊勒是個慫包軟蛋,要麽他就是裝得很深情的渣男。


    自己老婆都保護不了,那還算什麽男人?就算真沒護住,事後不會報複?


    看著三雙充滿好奇的眼睛,哲伯萊勒心底有點發毛,他不知道為什麽感覺很慌,仿佛四周的溫度都降低了好幾度一般,而且長期在危險中活動讓他產生了一種直覺。


    那就是一旦被危險的家夥盯上,他就會渾身起雞皮疙瘩,這也算是個厲害的預警能力了。


    抹了抹手臂上的雞皮疙瘩,哲伯萊勒壓下了心底的悸動,開始組織語言。


    薩菲爾隻是在他身旁走著,也不打擾他,但與此同時,她將暗殺領域開啟,所有殺意全都籠罩在哲伯萊勒的身上,正因如此,哲伯萊勒才會產生自己仿佛被非常凶狠的野獸盯上的感覺。


    過了一會兒,哲伯萊勒終於組織好了語言,他開口,將過去的事娓娓道來:“這些事,說來話長,這樣吧,我就先說說我的過去。


    你們已經知道了,我和薩梅爾,曾經都是鍍金旅遊‘圖特摩斯’的一員。不過後來,我背叛了他,也背叛了圖特摩斯。


    因此,我得到了一個十分不雅的稱號:背叛的沙子,哲伯萊勒。”


    “背叛圖特摩斯…是因為母親嗎?”婕德忍不住出聲詢問道。


    但哲伯萊勒卻是搖了搖頭:“不是這樣的…唉,我本以為不必再對任何人提起這件事…說到底,都是因為我。


    我和薩梅爾其實早有嫌隙,隻是彼時我隻當自己是一粒無足輕重的沙子,圖特摩斯希望我這樣做,我便執行。


    優菲是有能的學者,圖特摩斯覬覦她的智慧,希望倚仗她的學識來破解阿赫瑪爾,也就是赤王,留下的難題。


    於是,我將她‘請’到了沙漠,與她一道探尋各處的遺跡。”


    “嗬…‘請’…這個字用的好啊,哲伯萊勒,想必這個手段也並不光彩呢。”薩菲爾冷笑出聲。


    哲伯萊勒點頭:“是的,不是什麽光彩的手段,沙漠的邀請,熾烈地如同正午的驕陽,直接又不容拒絕,暗牧大人對此種手段不會陌生,也就不需要我贅述了吧?”


    “嗯,我理解,你說你的。”薩菲爾點頭。


    與其說是邀請,其實更偏向於擄走,也就是說,優菲其實一開始是被哲伯萊勒擄到沙漠來的,這倒是個意外的發現。


    得到薩菲爾的首肯,哲伯萊勒這才繼續道:“我們數年的探索並非全無成果,隻是…這些成果並不足以使圖特摩斯滿意。”


    他這話說出來,提爾紮德突然舉了舉手,弱弱地問了一句:“你等一下,你說的這個…‘成果’,該不會也包括婕德吧?”


    “嗯?”薩菲爾眨了眨眼睛,看向了提爾紮德,“嘶…你這個話是不是過於直白了?”


    提爾紮德立刻解釋:“我這隻是合理的推測…絕對沒有不健康的想法!再說了,這裏應該沒有未成年吧?婕德是這件事情的相關人員,不能算…那個…薩菲爾小姐,你成年了嗎?”


    “閉上你的狗嘴,老子當然成年了!”薩菲爾抬手就是一拳敲在了提爾紮德的狗頭上,然後又對哲伯萊勒說道,“這個問題不用回答,你繼續。”


    哲伯萊勒有些無奈,其實這種事在沙漠中是很常見的,但是,這無疑挑戰了雨林以及其他國家人的道德底線。


    不過他也沒有想太多,畢竟離開沙漠這麽多年,他也見識了很多不同的風景,心理承受能力還是很強的,所以他也確實沒有放在心上,而是繼續說道:“如我之前所說,我和薩梅爾早有嫌隙。


    在婕德出生以後,我更是常常自問,事到如今,自己還能像過去一樣,不折不扣地執行圖特摩斯交給我的任務嗎?


    薩梅爾的所作所為,是我能夠繼續容忍的嗎?最後,我和優菲決定以研究遭遇瓶頸為由,帶婕德暫時離開沙漠,離開圖特摩斯。”


    說到這裏,哲伯萊勒的語氣更低沉了:“但是,薩梅爾看透了我的軟弱…嗬…不能為圖特摩斯揭開阿赫瑪爾之謎的學者對他來說沒有價值…


    他甚至以為我和他一樣,沒有了優菲,也就沒有了離開圖特摩斯的理由。”


    說到這裏,答案已經很明顯了,這就是薩梅爾殺死優菲的緣由,婕德心裏疼得厲害,但她隻是靜靜看著薩菲爾,她現在心裏很亂,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但薩菲爾卻很冷靜,隻是問道:“然後呢?”


    “然後?”哲伯萊勒怔住了,“然後…優菲就死了,被薩梅爾殺了。”


    “你知道我想問的不是這個。”薩菲爾冷淡搖頭,“你知道我想聽的是什麽。哲伯萊勒,你知道的,對吧?”


    “…”哲伯萊勒咬牙,深吸一口氣之後,他終於開口了,“那天,薩梅爾誘騙我,將我從優菲的身邊騙走。


    等我察覺到不對勁的時候,優菲和婕德已經被他抓住了,他給我出了一道讓我至今難忘的選擇題:


    妻子和女兒,二選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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