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德北部,與至冬國接近的區域,這是一處廢墟,荒無人煙的同時還有些寒冷。


    這裏曾經是個實驗室,後來被廢棄了,直至今日,也沒什麽人來這裏探查過,或許有過,但,這裏剩下的東西其實也沒什麽價值,久而久之也就沒人來了。


    距離這個廢墟不遠的地方有塊墓地。


    得益於周圍荒無人煙,墓地顯得十分僻靜,大概是因為被人修葺過的緣故,這裏的景色看起來還不錯。


    在墓地之中,一名黑衣少女正在安靜除草,然後給墓碑旁邊的小鬆樹修剪了一番。


    墓碑上沒有寫逝者的生辰,隻是銘刻著四個略顯潦草的字符,一般人根本認不出來這四個字是什麽意思,但是薩菲爾能夠認出來,因為這就是她刻上去的。


    那是四個華夏文字:“羔羊之罪”。


    弱小本不該是罪,但很多時候,弱小就是罪。


    這是一薩菲爾親手建起來的墓地,其中埋葬了很多死去的人。都是接受了博士人體實驗之後死去的。


    他們的死令人遺憾,即便是告訴其他人,這些人的死因,也不會有人覺得薩菲爾的處理有問題,但,隻有她自己知道,她做了什麽。


    “你指尖沾染的鮮血將會陪伴你直到永遠…這是我對你的詛咒。”


    治療不一定是救人的,而殺戮也不一定是在害人。


    這個道理,她就是在這裏,深深地體會到了。


    這一處實驗室中,曾經的那些素體,比其他地方淒慘了百倍不止,就是因為薩菲爾的存在。


    人體實驗也好,解剖也好,多麽放肆的毀滅性實驗,多托雷在這裏無所不用其極,這對那些素體造成了巨大的打擊,幾乎每一次的實驗都會導致死亡一大批人。


    可是薩菲爾在這裏,所以這些可憐的人在實驗結束後並不會輕易死去,他們會被治療,然後投入新一輪的實驗之中,直到精神徹底崩潰。


    “別過來!你是個惡魔!不要對我使用你惡毒的治療能力!”


    “求求你,放過我吧,讓我死,讓我死好不好?”


    “我還以為死掉就結束了,可為什麽,連死亡,都會距離我這麽遙遠…”


    “……”


    薩菲爾深吸一口氣,除掉了最後的幾根雜草,壓下心頭的思緒,定定看著那片安靜佇立的墓碑。


    羔羊之罪,說的,從來都不是那些無辜死去的人,而是她自己。


    在弱小的時候淪為了多托雷的工具,在無邊的痛苦中一遍又一遍治愈那些陷入了絕望的素體們,在被他們破口大罵的同時,還要接受多托雷的洗腦。


    那個家夥,從那時候起就在試圖磨滅她的人性。


    是看她年紀小,容易被蠱惑的緣故嗎?可惜,她不是斯卡拉姆齊。


    這處墓地,就是她的罪證。


    她深埋在心底的,唯一磨滅不掉的,刻入了靈魂的罪證。


    來到一座墓碑前,她伸手撫摸了一下粗糙的石碑,眼中是掩飾不住的痛苦:“素素,我來看你們了。”


    素素是她認識的一名小女孩的名字,那個小女孩和其他素體不一樣,她很堅強,對待薩菲爾也很友善。


    有時候薩菲爾會想,自己沒有被多托雷徹底洗腦會不會就是因為素素經常會和她聊天呢?


    可惜,這些堅強並不能為她帶來什麽,在又一次的實驗結束後,她瘋了,抓著薩菲爾的手哀求對方殺了自己。


    看著形容枯槁已經不成人樣的小女孩,薩菲爾最終掏出了她的心髒。


    她在迎接死亡的時候是平和的,甚至還對薩菲爾道了一聲謝。


    素素是哪個國家的人,薩菲爾不清楚,但據她所說,是璃月人。


    那時候薩菲爾信了,可現在想想,這怎麽可能呢?璃月絕不會讓孩子淪落在此,可這一切都不重要了。


    既然她說自己是璃月人,那就當她是吧。薩菲爾願意糊塗一把。


    “說起來,把你們埋在這裏之後,我就沒再來過了。你們不會怪我的吧?因為之前很忙。”尋了個幹淨點的石頭,薩菲爾坐在了上麵,自嘲一笑,“想也是,怎麽可能怪我,你們大概巴不得我永遠不要出現,免得打擾你們的安眠吧?”


    看著眼前的墓碑,薩菲爾抿了抿唇,又說道:“好吧,其實,到也不是真的忙得沒時間來,隻是怕打擾到你們。也不僅僅是因為這個…


    其實,在這之前呢…我一直都沒想好,因為我覺得…我沒有資格來看你們。你們大概也是如此認為的吧?所以,才拖到了現在。”


    靜謐的墓地中,隻有薩菲爾一個人的聲音回蕩著,如果是熟悉她的人聽到她這麽說話或許會覺得驚訝,因為她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她的語氣聽上去,居然有點小心翼翼的。


    “但是啊,現在我覺得,我有這個資格了。所以手頭的事情一結束,我就立刻過來了。”說到這裏,她臉上露出了微笑,“你們還不知道吧?博士死了。我殺的。


    我挖出了他的心髒,還與草神密謀,清理掉了他的全部切片。嗯,他徹底死了,我做的還算不錯吧?”


    說完這番話,她又沉默了下來,過了幾秒才突然問道:“你們該不會已經不記得博士是誰了吧?別那麽掃興啊,我會失落的。


    …


    嗬,開玩笑的,怎麽可能會忘記嘛。就是不知道,在得知這個消息以後,你們會不會開心一些呢?如果會的話,那就太好了。”


    薩菲爾取出了一瓶烈酒,打開瓶蓋猛灌一口,然後被嗆得直咳嗽。


    肺和胃像火燒一樣疼得厲害,可是即便被嗆出了眼淚,她還是繼續喝著。


    喝完一瓶,她丟掉了酒瓶,又把手放在了墓碑上:“真是悲傷啊…你們都停留在了十歲左右的年紀,還不能喝酒呢。


    不過沒關係,我還帶了椰奶。說起來,你們沒喝過這個東西吧?我跟你們說哦,璃月有一個小孩…嗯,應該算是小孩吧?因為一場意外,她死了,變成了僵屍。也就沒有味覺了。


    雖然嚐不出滋味了,但她特別愛喝椰奶。你們如果喝過的話,也一定會喜歡的。”


    說著,她取出一瓶椰奶,打開瓶口,緩緩地倒在了地麵之上。


    乳白色的液體傾瀉而出,掉落地麵,然後迅速地沁入了土地之中,椰奶特有的清香混雜著泥土的味道擴散開來,縈繞在薩菲爾的鼻尖,讓她忍不住微微皺眉。


    一口氣喝完一整瓶的酒,就算是薩菲爾也會感覺不適,但這會讓她的心中稍微好過一些。


    又是片刻的沉默,似乎是消化完了胸腔的灼燒感,薩菲爾再次開口道:“素素,你說得不錯,殺死多托雷之後,我的心裏一點高興的情緒都沒有。


    什麽大仇得報的快意,什麽除掉敵人的興奮…嗬,都沒有。


    正如你所說的那樣,你、我,我們的人生,不是,也不該是隻有仇恨的,你說得…沒錯。”


    薩菲爾用力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她閉著眼,仿佛在囈語:“可是啊,你死了。見不到這一切了,我真不知道,我做這些給誰看了。


    我在這裏立了七十二座碑,卻沒能夠殺死多托雷七十二次…即便是現在,我都覺得自己做得還不夠呢。


    再努力一點,是不是就可以多殺他幾次了?可那是博士啊…我不能,也不敢托大,在唯一一次機會出現的時候,就下意識地行動了。


    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手上已經捏著他最後一個切片的心髒。”


    她伸出自己的右手,恍惚間,仿佛看到了手上沾染的鮮血,用力搖了搖頭,再看時,那些血漬又全部消失不見了:“你們…會怪我讓他死得太幹脆嗎?”


    這個問題已經無人能夠回答了,回應她的唯有沉默。


    “對不起啊,我還是太弱了。麵對那家夥,終究未能掌控全局,遊刃有餘。


    而是像個懵懂的幼獸一般,倉促地露出獠牙,狼狽地完成了第一次的狩獵,然後帶著戰利品,躲在無人的角落沾沾自喜著。”薩菲爾說著,自嘲一笑,“真可悲啊。”


    “但…至少,你們可以安息了吧,我終究還是做到了,那一次的狩獵,沒有失敗,對吧?


    還有,我刪掉了所有人關於他的記憶哦,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人記得那個人渣了,這是不是,也能算作一次死亡?”薩菲爾抬頭望天,今天的天氣其實不算很好,天色有點陰沉,仿佛隨時都會下雨。


    看著陰沉的天空,薩菲爾長舒一口氣:“人的一生,要經曆三次死亡嘛。


    生命、認知、記憶。我一步到位,讓他死了個徹底,不知道算不算一次補償呢…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人能夠記得他了,我做到了能夠做到的,最後的事。隻可惜,你們見不到了。”


    她在贖罪的路上走了這麽遠,等回過神來卻發現,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人能夠代表這些孩子來原諒她了。


    這注定是一場沒有救贖的贖罪之旅,在終點等待著她的,沒有安慰與諒解,隻有寂寥與沉默。


    但她還是做了,做,總比不做好。


    “我參加過海燈節了。”略微定了定神,薩菲爾開始說起了其他話題,“就如素素你所說的那樣,海燈節真的很熱鬧,宵燈很美,真的。


    我記得,你跟我說過,最崇拜的人是凝光大人吧?一直都想要她的親筆簽名來著。我幫你要來了。”


    說到這裏,薩菲爾取出一幅字畫,上麵赫然是天權星凝光寫下的話語和名字。


    “淡泊明誌,寧靜致遠”


    這是凝光與薩菲爾閑聊的時候聽對方說過的話,後來,她將這八個字寫了下來,而後落印,又送給了薩菲爾。


    這幅字畫放在任何一個國家都價值連城,任何商人都願意傾盡一切購買,然後掛在家中以求財運亨通。


    憑借這幅字畫,她可以成為任何商人的座上賓,未來將會財運不斷,生意場上也會一帆風順。


    可如今,它在薩菲爾的手中,被她升起火來,付之一炬。


    是的,她燒掉了凝光贈予的親筆字畫。


    把它燒給了已經死去多年的孩子。


    做完這一切,薩菲爾撫摸了一下麵前的墓碑:“凝光大人的簽名字畫,我給你了,答應你的最後一件事也做到了。


    應該…沒有遺憾了吧。”


    做完這一切,薩菲爾安靜坐在原地,她今天沒什麽事要做,打算在這裏再待一會兒,就當是休息休息了。


    就在她看著靜謐的樹林與墓園發呆的時候,悠揚的笛聲從遠方響起,隻聞其聲就知道來者是誰。


    那人吹的曲子是薩菲爾曾經吹過的《寧次之死》,而在這個世界,會這個曲子的人寥寥無幾,萬葉算一個,夜蘭會小提琴版的。


    而萬葉現在不在這裏,除他以外精通音律,會以笛聲演奏的人,那就剩下溫迪了。


    悠揚的笛聲撫平了薩菲爾的心緒,讓她從負麵情緒之中解脫了出來,她沒有第一時間打斷對方的吹奏,而是靜靜地聽著。


    風起,樹葉隨著笛聲的旋律緩緩搖晃著,明明是略顯喧囂的環境,薩菲爾卻感受到了一絲寧靜。


    不由自主的,她的臉上露出了微笑,轉而看向了笛聲傳來的方向。


    在那裏,綠色的吟遊詩人正在閉著眼緩緩吹奏,全身心地沉浸在了音樂之中。


    一曲落幕,溫迪收起了笛子,跳到了薩菲爾的身邊:“哪兒都找不到你,原來跑到這裏來了啊。”


    “你什麽時候來的?”薩菲爾看著對方綠鬆石一般的眸子,輕笑著問道。


    溫迪歪了歪腦袋,似乎在考慮著:“或許,是剛來,又或許,是從你修剪樹葉的時候?”


    “那你不是什麽都聽到了?”薩菲爾翻了個白眼,“風神大人,我覺得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下,偷窺偷聽可不是什麽好習慣。”


    溫迪不以為意地聳聳肩:“放心啦,我不會告訴任何人的,我隻是看你想一個人待會兒,就幫你守在這裏,防止其他人打擾到你而已。


    至於偷聽…風中傳來了苦澀的情感,即便我想裝作不知道,蒙德的微風依舊會告知我一切的。”


    看著笑意吟吟的溫迪,薩菲爾明白,這家夥隻是想安慰一下自己,所以她搖了搖頭:“不許告訴鍾離。”


    “嗯,我發誓。”溫迪立刻豎起三根手指,一副認真地樣子。


    他這副模樣把薩菲爾逗得一樂,索性不管他了。


    看到薩菲爾不追究了,溫迪說出了自己的來意:“我是來邀請你參加風花節的,如何?風神大人親自邀請,你不會拒絕的,對吧?”


    薩菲爾聽後一愣,原來快到這個時候了嗎?風花節…上一次見到還是在送柯萊去蒙德的時候,之後她回過幾次蒙德,但都沒有趕上,也就沒去想那麽多。


    而今天,溫迪親自來了。


    “風花節啊,居然要風神大人親自請我去,我的麵子什麽時候這麽大了?”薩菲爾調笑了一句。


    溫迪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你現在的麵子還不大嗎?整個提瓦特比你麵子大的都沒幾個了吧?”


    對此,薩菲爾隻是輕笑著,沒有回答。


    又轉頭看了看這些墓碑,薩菲爾想了想,再次取出幾瓶椰奶,放在了素素的墓前:“這是用冰史萊姆保鮮的椰奶,味道很不錯的,你們這麽多人,我一時間也帶不了這麽多,將就著分一分吧。


    我要走了,下次說不定什麽時候會過來,你們…算了,如果有下輩子,過好自己的生活吧,但願你們能夠獲得自己的幸福。


    再見。”


    薩菲爾與溫迪離開了,留在原地的瓶裝椰奶因為溫度差異,空氣中的水蒸氣再瓶壁上凝結成小水珠,然後緩緩流淌下來,宛如淌下了一滴淚。


    熱鬧不屬於這孤單的墓園,它再一次陷入了長久的沉寂之中,無人問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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