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驛蹲下身來,伸手摸摸腳下的土地,對陸小紅說:“這下麵埋著阿左阿右的屍體。”


    陸小紅頓時震驚不已。


    陸驛站起來,雙眼直勾勾的盯著梁修。


    “我再給你講一個故事吧。”


    “今天是6月20日,”


    “新世界百貨,是十八年前開業,十二年前倒塌的。”


    “這塊地從被蔣天龍以商業用地的土地性質轉手賣給顧永昌的時候,是二十年前。”


    “那一年,梁雅殺了劉曉薇,劉曉薇化作厲鬼索命,殺了三個學生一個老師。你為了幫女兒隱瞞罪行,推動社會輿論壓力,關閉了舞蹈學校。”


    “新世界百貨大廈建成用了兩年時間,從二十年前造到十八年前。”


    “你梁修,是十年前被雙規帶走的。”


    陸驛慢慢的細數著這些事件的時間線。


    梁修沒有說話,但是確實認真的在聽陸驛說話。


    他至今也不知道陸驛這個人,是從哪裏冒出來的,又是為什麽要針對自己梁家。


    梁修當然知道當年的新世界百貨慘案造成了很多家庭家破人亡,悲劇收場。


    但是他一直認為這件事,當年的家屬們,應該已經接受了最後的判決。


    那個建築公司的實習生被推出來擔責,最後判了死刑,既得利益者們給了他家一大筆錢,用這個年輕人的人命,去澆滅家屬們的怒火。


    顧永昌本人,從最開始就非常狡猾,始終是找人代持股份,根本沒有多少民眾知道顧永昌才是新世界百貨背後的老板。


    新世界百貨的土地所有權、承建單位、物業管理公司、新世界百貨的經營權……林林總總,其實幕後最大的老板,實際控股人,或者說最大受益者,全都是顧永昌。


    區別隻是台前的持股人不同而已。


    當然了,每個利益鏈條上,都有大大小小的其他受益者。


    比如陳家,給顧永昌的十幾套別墅都做了全套的紅木家具,換走了建築建造時候的木材供應商名額;


    比如王家,通過自己在土地局的關係,用女婿做手套公司,拿走了土地變更後買賣地皮的差價收益;


    比如梁家,跟顧永昌的關係更為親近,幫他做了很多掃尾工作,磨滅了許多關鍵證據,交換來的是每次事件後的巨大金額回報,還有新世界百貨的每年分紅……


    不一而足。


    梁修自認為自己隻是其中的一個小小的參與者,遠遠稱不上什麽罪魁禍首。


    所以他不明白,陸驛為什麽會針對自己。


    對,梁家是有錯,但是比梁家錯更大的人多得是。為什麽非要盯著梁家不放呢?


    小雅死了,自己也已經坐過牢了。


    他還想怎麽樣呢?


    梁修是這麽想的,也這麽問出聲了。


    “我想怎麽樣?”陸驛咀嚼似的重複了一遍梁修的問題。


    “我故事還沒有講,你先別著急。”


    “你這把年紀,有點癡呆記不住往事,可以理解。”


    陸驛站在梁修麵前,兩人身量差不多,陸驛平視著梁修的眼睛,說道。


    “你可能已經不記得了,你指示手下,幫王家在收購這片土地的時候,強拆了本地的住戶。”


    “這裏本是農業用地,有農民居住在這裏,靠著這裏的一畝三分地,地裏刨食兒,自給自足。”


    “你們說他們是刁民,是釘子戶,是想訛錢,才死死賴在這不走。”


    “實際上你們給的拆遷賠款,根本不夠他們一家人生活,甚至不足以買一所足夠一家老小棲身的屋子。”


    “暴力衝突,聚眾鬥毆,關押入獄……”


    “是你在暗地裏,幫著王家啃下了這塊硬骨頭。”


    “應該收了不少‘茶水費’吧?”


    “當年這地方的農戶們,最開始不願意離開,被暴力拆遷打得頭破血流,甚至帶頭反抗村長被打的進了醫院。”


    “斷水斷電,半夜騷擾,威脅孩子……逼得農戶們搬走,簽字認命。”


    “是梁家和王家狼狽為奸,為了錢,為了利益,奪走了他們賴以為生的土地。”


    陸驛繼續說道。


    “在新世界百貨剛開始造的時候,工地裏曾經出過事。”


    “你也許不記得了。”


    “有個本地村民,叫孟祥瑞,他和他的妻子姚潔麗,都在這個工地上幹活。”


    “他們有一對龍鳳胎。”


    “男孩叫孟樂佐,女孩叫孟樂佑。”


    “這兩個孩子平日裏都在工地附近孟祥瑞暫時落腳的鐵皮屋裏,由孩子的爺爺奶奶照看。”


    “一家六口擠在冬天漏風夏天漏雨的鐵皮屋裏,孩子的爺爺奶奶做家務帶孩子,有空還要去工地附近撿廢品賣。”


    “夫妻倆則在工地上賺辛苦錢。”


    “一年到頭也就堪堪度日,存下的錢還要精打細算著,準備給孩子交學費。”


    “兩個孩子很快到了上學的年紀,也比小時候要長大懂事不少。”


    “放學之後或者是放假的日子,還會來工地幫爺爺奶奶撿廢品。”


    “工友們也都很喜歡這兩個孩子。”


    “哪怕隻是看到別人家的孩子活潑聽話,也會讓這些一年到頭不著家的進城務工人員,想到家裏的期盼,於是幹活兒都能多幾分力氣。”


    “就希望自己多賺一點錢,孩子快點長大,也能暑假來城裏小聚。”


    “但是這年夏天,出現了意外。”


    陸驛的聲線真的很適合講故事,尤其是沉下嗓音的時候。


    哪怕是一群人跟有病一樣,頂著太陽,站在荒草堆裏,他也能講得如同午夜電台,無端讓人感覺似乎有涼風吹過。


    “孟祥瑞和姚潔麗並不是第一年在工地上打工,孟樂佐和孟樂佑也不是第一年在工地裏撿廢品過暑假。”


    “但新世界的承建公司,為了追求更快更大的利益,急於交工,又從各種方麵節省開支。”


    “不光工人們日夜趕工,疲勞作業。”


    “各項安全保障工作也是能省則省。”


    “反正上下關節都打通了,檢察機關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這一天,工地裏,人工地基下的土層已經完成初步夯實,接下來就是水泥土攪拌。”


    “一方水泥剛剛澆築完,卻沒有立起任何的警示標誌。”


    “夏季高溫,水泥的表麵很快就會凝固成一個看似固體的平麵。”


    “當時年僅十歲的孟樂佐和孟樂佑,一時不察,跌了進去。”


    “和鋪設地麵的淺層水泥不同,那是用來打地基的水泥池,深度足有兩米。”


    “一則,因為當時是午休時間,工人們都回去吃飯了,兄妹倆的呼救沒有被人聽到。”


    “二則,當時高溫酷暑,兄妹倆呼救了一陣子之後就因為脫水和高溫,昏過去了。”


    “夏天本市的高溫能到達四十度,太陽直射的地方,地麵溫度甚至會超過五十度。”


    “各種原因疊加之下,等到下午兄妹倆被人發現的時候,已經是嚴重中暑,昏迷不醒了。”


    “當時就兩個選擇。”


    “是救?”


    “還是不救?”


    “如果要救,那就要把幹得差不多了的水泥敲碎了重新澆灌。”


    “且不說這兩米深,底下鋪設了密密麻麻的鋼筋的水泥,要敲開有多麻煩,耗費多少成本。”


    “不同批次的水泥熱脹冷縮係數可能會有細微的不同,為了避免地基不平,這一步一般是一體成型,要敲開就要全都敲了。”


    “而且熱射病對大腦的損傷是永久的,是不可逆的。這兩個孩子在這裏暴曬了這麽久,眼看著已經是不成了。”


    “要是死了自然是要賠錢,但是如果活了,落下病根,變成傻子,豈不是更麻煩?”


    “這個決定,對於當時的承擔單位來說,並不是很艱難。”


    陸驛的語氣裏混雜著尖銳的諷刺。


    “他們決定,不敲開水泥,把那兩個還在昏迷中,仍然還活著的孩子,封進了新世界百貨大廈的地基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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