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家上一代,共育有四子二女。


    其中最小的便是陸六郎。


    作為家中的幼子,他自幼便被爹娘當寶貝疙瘩一樣的養大。


    當然了,在農戶人家中,這“如珠如寶”的待遇,不過是意味著農活重活可以少幹一些,餐桌上的食物能多添幾筷子。


    但這份偏愛,足以讓陸六郎的童年充滿溫馨與歡笑。


    好在陸六郎上頭幾個哥哥姐姐都比他大不少。


    六郎出生的時候,最大的哥哥姐姐都已經成家了,自然也不至於嘀咕這麽些細枝末節。


    因此,陸六郎的成長過程中,少了許多因兄弟姐妹間爭寵而產生的摩擦,多的是來自全家的嗬護與疼愛。


    甚至陸家的大郎還主動提出,要送陸六郎去上學堂。


    雖然陸六郎隻是學到了啟蒙。


    但到底也算個上過學,能識字的。


    在鄉下娃裏,也算是少見。


    就憑著陸六郎上過學,會背三字經,會寫家裏人的名字,就算是在鄉下擇偶上占了大大的優勢。


    “陸家那個小兒子,就是六郎,不僅人長得英俊,還會識文斷字哩!”


    “上頭哥哥姐姐都大了,能幫襯著些。”


    “老陸家又心疼幺兒,嫁過去日子可再好不過了!”


    媒婆們都這樣說。


    鄉下成婚早,陸六郎十五六歲的時候,媒婆就已經來探過陸家爹娘的口風了。


    每家的小女娘,都覺得陸六郎在田裏幹農活歇息的時候,拿著樹枝在田埂上劃拉幾個字的樣子,實在是斯文迷人。


    當然了,陸六郎本就生得膚白,在山野村夫裏頭,本就算相貌俊秀的。


    陸六郎長大後,娶了村正張全家裏的小女兒。


    夫妻倆從小青梅竹馬,婚後自然情誼甚篤。


    沒過多久就生下了一個孩子,是一個男孩兒。


    夫妻倆當眼珠子似的看顧著這頭一胎,還去鎮上找了秀才公給起了個名字。


    就叫陸驛。


    隻可惜,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


    在陸驛出生不到三年的一個春日裏,陸六郎就在一次上山砍柴順便尋覓山珍的時候,遇到了流寇歹人,遭了飛來橫禍。


    年紀輕輕就橫死了。


    陸六郎的媳婦原本同夫君感情就很好,


    陸六郎的離世,對妻子來說,無疑是天塌地陷般的打擊。


    她本就因生育而身體虛弱,此刻更是心力交瘁,聽聞噩耗的那一刻,直接昏厥了過去。


    然後就一直高燒不退,驚悸抽搐。


    .


    三月春風本應是溫柔拂麵,帶來生機與希望,然而那一年,它卻帶走了陸家最小的兒子——陸六郎,讓這個家庭瞬間籠罩上了無盡的悲傷。


    陸六郎的離世,如同春日裏突降的寒霜,讓人猝不及防,心痛難當。


    他的媳婦,那位曾經與陸六郎青梅竹馬、情深意重的女子,在得知丈夫噩耗後,心如刀絞,悲痛欲絕。


    她終日纏綿病榻,每日淚眼婆娑的看著還在牙牙學語的兒子。


    張娘子有心強撐著病弱的身體,但是早先落下的病根兒連著這回的打擊一塊兒發作起來。


    實在是由不得她。


    五月底,春日間歇,草長鶯飛,麥芽抽條,她也悄然離世,留下了一個尚在蹣跚學步、對世事一無所知的陸驛。


    陸家父母本就一直格外心疼聰明伶俐的小兒子。


    如今眼見得小兒子才成家幾年,20歲都不到就年紀輕輕的沒了,兒媳一病不起,也緊跟著撒手人寰,老倆口更是傷心難受。


    麵對著小兒子與兒媳的相繼離世,陸家夫婦簡直心如刀割,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苦幾乎將他們擊垮。


    把陸家另外幾個孩子都給急壞了。


    他都是陸家的骨肉血親,血脈相連,情感深厚。看到弟弟弟媳的離世,哪裏能不傷心呢?


    可是傷心,也得過下去啊。


    陸大姐陸二郎隻能指著陸驛,勸解寬慰父母。


    “陸驛還小,可憐就沒了爹娘。”


    “你們得振作起來,陸驛還指望你們呢。”


    “他才三歲,隻能指望爺爺奶奶了啊!”


    .


    然而村裏卻隱隱流傳起了另一種說法。


    “聽說那陸六郎,是被他兒子克死的哩。”


    .


    村裏的大姑娘小媳婦都愛在小溪邊洗衣服的時候聊天。


    這天,村裏出了名愛八卦的李嬸兒神秘兮兮的拉著交好的婦人,壓低了聲音說道,


    “聽說那陸六郎,是被他兒子克死的哩。”


    一旁的劉家兒媳湊過來小聲驚呼道,


    “小六郎?!他不是才三歲嗎?真的假的?!”


    陸六郎隻有陸驛一個兒子,所以村裏有時候也把陸驛叫做小六郎。


    李嬸兒不答話,卻反問道,


    “你看過那孩子沒有?”


    劉家兒媳有些茫然,回答道,


    “看過啊,怎麽了?不是挺可愛一小孩兒嗎?”


    李嬸兒卻神秘兮兮的說,


    “你不覺得他太好看了嗎?而且那烏黑黑的眼珠子盯著人的時候,都看得人害怕。”


    “我那天去廟裏啊,聽了一嘴,說是城裏大戶人家也有這樣的,孩子生得太好了,就是菩薩座下的童子。”


    “平常人受不得這金童叫一聲父母,所以年紀輕輕的,都被孩子妨害了去。”


    劉家媳婦一聽,來勁了,搭話道,


    “童子命我也聽過的!”


    “聽說大多聰明美麗,而且從小多病多災,命運多坎坷。”


    “是前世是宮觀寺院各路神仙身邊的小仙童,後來因為種種原因投胎做了人。”


    “怪不得呢,確實陸家小六郎開口說話之後沒多久,陸六郎就沒了。”


    另一旁的張全家的小兒媳李芳,卻從旁插嘴,大聲罵道,


    “李嬸兒,是你自己幹了什麽虧心事才連個孩子的眼睛都怕吧?”


    “背後嚼人家舌頭根也不嫌臊得慌!”


    張全家的小兒媳李芳原本就很喜歡自己的大姑姐。


    李芳在沒嫁過來張家之前,她就同張娘子關係很好,稱得上一句手帕交。


    原本嫁到張家,成了自己閨中密友的娘家的兒媳婦,她還覺得慶幸。


    左右張家父母也是看著自己長大的,自然好相處。


    偏偏她成親還沒兩年,竟然聽說大姑姐家遭了橫禍,家裏男人沒了。


    正覺得可惜呢,就又聽說張娘子竟然跟著姑爺陸六郎一道去了。


    張全夫婦在家裏長籲短歎,為著自己苦命的女兒,偷偷抹了不知道多少回眼淚。


    小兒媳李芳本就年紀不大,也是個心腸軟的,同張娘子又是打小就要好,想著想著,就也跟著在屋裏抹眼淚。


    如今李嬸兒居然當著她的麵開始嚼張娘子的舌根,她哪裏忍得了。


    “人家六郎年輕輕的沒了已經很慘了,你連人家家裏的遺孤都要造謠!”


    “是人嗎你?!”


    “你自己造口業還要拉著別人一道,簡直是忒壞!”


    李芳罵著罵著,憤憤的把木盆往水裏一拍,濺了李嬸兒一身的水。


    湊的近的劉家兒媳也免不了被波及。


    倆人一身狼狽,表情有些尷尬。


    背後說是非,說到人家親戚麵前了,確實是惹人煩。


    兩人也沒臉辯駁,隻是小聲嘀咕著“潑婦”“說說又怎麽了”“沒得見活著多來往”之類的酸話走開了。


    .


    雖然當麵的造謠被李芳直接撅回去了,但是這則流言,還是在雙牛村裏隱隱流傳了起來、


    在牆根下,在院子裏,在關上的房門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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