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夜裏,沈黑一身血闖進曲先生的院子裏,身上好幾處嚴重的傷,他顧不得包紮,一把抓住被驚醒的曲先生:“周三爺不在天牢裏,我去看過了,沒有找到他。”


    曲先生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


    次日,曲先生整日沒有出門,搬了張躺椅在院子裏看著灰蒙蒙的天空發了一整天的呆。


    夜裏醜時,一道人影悄無聲息的翻進李士俊臥室,臥室裏沒有人,書房的窗口露出一絲光亮,人影遲疑了一下,摘掉臉上的蒙臉巾,推開書房門。


    書房裏沒有點燈,房子中間擺了一張矮桌,矮桌上一個小火爐冒著紅豔豔的火苗,火爐上架著一個砂鍋,鍋裏的湯咕嘟嘟的冒著熱泡,幾條魚上下翻滾,濃鬱的香味撲鼻而來。


    李士俊一身白色長袍,清瘦的臉頰在忽明忽暗的火苗下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坐吧,知道你會來找我,我把下人和守衛都到前院去了,不會有人來打擾我,來,陪我喝兩杯。”


    曲先生走進書房,掩上門,坐在李士俊對麵。


    李士俊拿起曲先生對麵的小碗,打了兩勺魚湯,夾了一塊魚肉,撒了幾顆蔥花,送到曲先生麵前桌上:“外麵冷吧?趁熱喝兩口暖暖身子,這可是來自寧河的冰水花鯉,這季節難得一見。”


    曲先生順從的端起小碗,拿起勺子一口一口的將魚湯送在嘴裏,入口細膩香濃。魚湯燙嘴,曲先生的心卻變得更加冰冷。


    :“怎麽樣,味道不錯吧,我的手藝還行?這輩子基本沒有什麽特別愛好,就是這一口花鯉湯,愛不釋口。”


    李士俊給自己打了一小碗,也沒有用勺子,貼著碗邊細細的哧溜著,一臉享受。


    曲先生喝完碗中魚湯,放在碗:“酒呢?”


    :“我這一小壺是藥酒,你不能喝,邊上書架有酒,你自己挑去。”李士俊不在意的哧溜著。


    曲先生起身到書架邊隨手拿了一小壇酒,揮掌削去泥封,也不用杯子,送到嘴邊咕嘟咕嘟的喝了幾口,臉上瞬時有了一線血色。


    :“說說吧,你為什麽呢?別說你貪戀權力,不得以出賣自己,我不會信。”


    李士俊顴骨上泛起兩片殷紅:“嗬嗬,曲七啊,當年這些人裏,就數你最冷靜了,果不其然啊。”


    曲先生一言不發的盯著李士俊看。


    李士俊放下碗,又從小鍋子裏打了兩勺魚湯:“哎……這輩子,就這魚湯合我心意啊。”


    :“你為誰做事?”


    :“哈哈,我為什麽要為人做事,我怎麽就不能為自己呢?”李士俊大大咧咧的抹了抹嘴。


    曲先生微微垂下目光:“我知道你不是那種隻為自己的人,我們認識太久了。”


    李士俊拈起酒杯,放在鼻子下嗅著:“曲七啊,你覺得我們活這麽久是不是不對啊。”


    :“嗯,活的越久越累,不過也無所謂了,你看,我們那個時代的還剩下幾個人了?活著的要死不死的也沒有多少日子了吧。”曲先生也很感慨的回應道:“周三還活著嗎?”


    李士俊表情略微一變,又無所謂的說:“活的,死了,很重要嗎?”


    :“那是生,還是死?”曲先生一字一句的問。


    李士俊幹脆利落的說:“死了。”


    曲先生表情凝固,眼神也凝固住了。


    書房裏格外寂靜,鍋裏的魚湯熱鬧的翻滾著,發出不甘寂寞的咕嘟咕嘟聲。


    :“死的痛苦嗎?”


    :“不痛苦,隨風散,你知道這東西,睡著了一樣,沒有半點痛苦。”


    :“你殺的?”


    李士俊遲疑了一會兒:“嗯,我殺的。”


    :“放屁!你李士俊是什麽鳥我不知道嗎?你殺的?你有膽量殺他?到底是誰殺的?你在為誰做事?”曲先生瞪著猩紅的眼睛,惡狠狠的看著李士俊。


    “我殺的,怎麽了,我殺不得?”李士俊不甘示弱。


    :“不是你!你不敢!”


    :“就是我!就是我!我有什麽不敢?”


    曲先生感覺到自己的心跳的劇烈,似乎被人撕扯,他捂住胸口,緩緩的呼吸:“李士俊,不是你!”


    :“是不是我重要嗎,你這老東西,還有多少日子好過,你來湊什麽熱鬧?這裏麵水有多深你知道嗎,你不知道!你無官無職,操心幹什麽?”李士俊怒道。


    :“這江山是我們兄弟們一起拋灑熱血打下來的!我能看著不管嗎!?”曲先生無力的反駁。


    :“你管不了!”


    曲先生眼睛幾乎淌出血來:“好,好,好,我管不了,但是你們殺了周三,殺了我的兄弟,我能不能管?”


    李士俊怒極反笑,看著曲先生,像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孩子:“曲七,殺周三是聖意,你去管吧,你去把陛下殺了吧。”


    曲先生瞬間清醒過來:“李士俊,你背後到底是誰,讓你這樣維護?甚至可以讓你背叛先皇?”


    李士俊似乎說錯了話,眼神躲閃:“我背後沒有人。”


    :“你有什麽難言之隱?還是有什麽受製於人?說出來,我們一起想辦法。”曲先生壓低了聲音。


    :“曲七,這裏麵的事不是你能幹涉的,你還是早點離開京城吧,去最西邊,找一個偏遠的地方安身吧。多餘的話,不要再說了。”


    :“是王鐵頭指使你的?”曲先生突然問出這句話,眼睛死死的盯著李士俊的表情。


    李士俊明顯慌了一下:“不是,怎麽可能!”


    曲先生好像明白了一切,又好像越發糊塗:“真是王鐵頭?為什麽?”


    李士俊不再說話,又打了幾勺魚湯,慢慢的,仔細的一口一口喝下:“真是好喝啊。”


    端起酒杯對著曲先生遙遙一敬:“曲七,今夜就是為了等你敬你一杯,好些年沒有和你一起喝酒了。”說完話,也不等曲先生回應,自己一口喝下。


    :“真是好魚湯啊。人生來去匆匆,不過如此。”李士俊緩緩的低下頭,聲音低沉,影子蕭瑟。:“曲七,聽我的,離開金陵吧,老夥計們都要死光了,你多活兩年,還能幫我們多燒點紙。”


    :“我也累了,太累了……我去找周三賠禮去了。”


    曲先生神色一變,伸手去扶李士俊,李士俊臉上掛著解脫的輕鬆表情,已然沒了氣息。


    曲先生抱著李士俊,感受他的身體慢慢的變涼,心也跟著變涼。李士俊至死都沒有說出真相,曲先生卻感到深深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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