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再去當值點卯,趙無咎身上已經帶了個隱囊,裏麵裝了他的大寶貝。


    他還用鐵尺尖為那三根銅銃子都刻上了銘文,分別名為:禮、智、信。


    何謂禮?


    手持此物,令人知禮。


    何謂智?


    尋機而發,智珠在握。


    何謂信?


    怕不怕由別人,但他說開火就一定會開火,人必須要對自己講信用!


    趙無咎對這三根銅銃子的命名,合了聖人教誨,隻少了“仁、義”二字。


    因為他覺得既然都用上此物了,所麵對的必定是敵人,而對待敵人講仁義,便是對自己的殘忍。


    “……那可使不得,使不得啊。”


    趙無咎進了衙署,一走入兵房所在那個小院,就看見幾個差役正湊在一起聊得熱火朝天。


    剛剛他聽到那句嗟歎,便是出於一個上了歲數的差役之口。


    那人一邊說著還一邊擺手。


    趙無咎又聽了幾句,這才聽明白,他們是在閑聊昨夜東山衙署裏發生的一些事情。


    據他們說,昨日晡時分,在各家各戶正在吃或準備吃晚飯的時候,縣令梅利堅突然回到了衙署公堂,一連簽發了兩道急令。


    第一,他派出了兩名馬快,騎上衙署目前僅有兩匹健馬,分兩次、走不同城門去了備賊軍的營盤,不知去下達了什麽軍令。


    第二,梅利堅派了一隊人,於寅末之時去鬼市附近街巷鳴金三聲,而公門裏人盡皆知那鬼市可是縣令老丈人林老爺子的買賣。


    聽到這些,趙無咎心下不由得暗道一句“好險”。從那縣令梅利堅的急令不難推測出,之前還隻在城外鬧騰的綠眉賊軍,這回大概是要迫近東山縣城了。


    兵災既至,若是他之前沒早做打算,早早就將家中地窖收拾好又堆滿了食物和所需的一應事物,現在再想要去購糧,恐怕就算有銀錢也很難花出去了。


    而慶幸之餘,趙無咎又思忖起了一個問題:這個壯班捕手,他現在還要不要繼續幹下去?


    綠眉賊軍真要來攻縣城,以他這些日子以來對東山縣令梅利堅行事風格的判斷,情況緊急的時候,他們這批人十有八九會被其發往城頭,當那填線寶寶去。


    趙無咎倒不太擔心自己。


    一個七品武者,若是不求殺敵,兩軍陣中自保絕沒什麽太大難度,大不了也可以從容一走。


    他擔心的是家中的親人。


    綠眉賊一旦攻城,城內必有動亂,趁火打劫之類的事情多半是少不了的。


    而他家中還有待產的母親,以及年邁的祖母,要是有賊人趁著趙無咎不在家的時候上門搶劫,他母親和祖母決計難以幸免。


    就算兩名婦人將財貨乖乖奉上,上門的賊人定然也不會饒了她們的性命。


    這是因為交戰之時,城門一閉,行打家劫舍之舉的就不會是流寇,而隻可能是城內的宵小之輩。


    還是那句話:東山城不大。


    就以他近日來閱讀過的過往卷宗來看,犯下案子的宵小和受戕害的苦主,其實很多時候都互相識得。因此,敢趁著兵亂打家劫舍的賊人,九成九……不,應該說肯定會殺人滅口。


    而趙無咎之所以願意花錢送禮當上這壯班捕手,主要就是因為想借著這身緇衣更好地護佑自己的家人,保得家宅平安。


    做人做事,皆不可本末倒置。他和他的家人才是“本”,這身緇衣隻不過是“末”。如果非要以家人犧牲家人安危為代價來保住這捕手的身份,那趙無咎肯定會把衣服一扒,掉頭就走。


    誰回頭,誰就是小狗!


    然而,就在趙無咎一邊默默尋思,心裏麵漸漸升起一些請辭心思的時候,那群閑聊的差役之中突然有人又提起個令其有些感興趣的話題。


    還是那老差役挑起的話頭:“爾等可知,那綠眉賊的賊首,其人是個什麽跟腳?”


    眾人各執一詞。


    有的人說,那賊是塞外內附的雜胡後裔,早對朝廷有不臣之心;有的人說,那賊是個販賣私鹽的鹽梟頭子;還有的說,那賊是一個江湖中人,是朝廷刑部都掛了名的江洋大盜……


    可是,聽了眾人所說,那老差役隻是“嘿嘿”一笑。


    然後,他才開口道:“那人姓葛,名修禮。這葛修禮就是咱們常州人,原本隻是個放牛娃出身。


    隻不過,這人從小生得手長腳長,善跑善跳,未及束發就當上了驛卒,靠跑腿奔走的本事謀生。


    有一次,他接了一趟使司差事,從常州府送信到國都洛京。到了洛京之後,花花世界迷人眼,葛修禮幹脆請辭不幹。


    雖然無人知曉,他一個常州籍貫的外鄉人如何能夠留在那‘居大不易’的洛京,但是他確實成功留了下來,還進了學,乃至得師長賜予了一個‘修禮’的名字。


    再後來,這葛修禮甚至還參加了科舉,隻是運氣不好或者說學業不佳,屢試不第。


    從弱冠之年,一直考到了而立之年,他也這才對科考一途死了心,複又返回了家鄉……”


    見眾人皆聽得入了迷,那老差役又是滿意地灑然一笑,撚了撚自己嘴巴上的胡須,接著說道:“……至於說你們說的鹽梟、雜胡後裔,還有江洋大盜,其實吧,也不能說是錯的。


    因為,那葛修禮返回常州之後,一開始無以謀生,隻能靠著能寫、會算兩項本事,在一出塞的商隊裏當了段時間的賬房先生,跟著商隊一起前去塞外苦寒之地收皮毛、馬匹牛羊。


    當商隊的賬房沒兩年,這葛修禮覺得走商不如販賣私鹽來錢快。於是就謊稱自己是內附的雜胡,在塞外收攏了一些人手,幹起販賣私鹽的買賣,成了一個大鹽梟。


    隻是,隨著他販私鹽的買賣越幹越大,結果不可避免地遭遇同行的傾軋,官府得到了關於他的大量舉報。


    於是在一次押送私鹽,葛修禮就被官府的兵馬設伏堵住。他也隻能丟棄貨物,帶著幾個人殺出重圍逃跑,自那以後也就成了官府通緝的江洋大盜。


    再後來的事情你們也就知道了,自打去年,年景不好,常州有盜匪開始鬧事,號為‘綠眉’。葛修禮借機會加入其中,最後很快成為這支賊軍的魁首。”


    直到此處,老差役才算清楚地講完了,那個“綠眉賊帥”的跟腳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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