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當聽完李淳風講的一番話,趙無咎其實已經信了這人是當年那無名老者的師兄弟。


    畢竟,這人既然能將事情的來龍去脈查得這般詳細,已然知道《摶龍九轉》圖冊在趙家,他為何還要給趙家三份機緣?


    以這老道士剛剛經過趙無咎身邊,而趙無咎完全反應不過來的那份手段,強搶又或者不告而取難道真的很困難嗎?


    隻是,趙不尤卻無法將圖冊交出來——他不是不想,而是真的沒辦法。


    知悉其中緣由的趙無咎,既不忍見父親難堪,同時也不希望他在壓力之下做出什麽蠢事。


    於是,當老道士再一次提出將《摶龍九轉》交與他時,還沒等趙不尤說什麽,趙無咎就搶先說道:“李仙長,那圖冊已經被毀了。”


    “什麽?”


    李淳風聽聞此言,臉上戲謔的神情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肅穆,麵色也變得陰沉至極。


    “後生,你可知你在說什麽?”


    刹那間,一股無形的威壓籠罩了這間鬥室,桌椅板凳開始不停搖晃,仿佛地龍翻身一般。


    趙無咎深吸了一口氣,他的眼神堅定而平靜,麵對李淳風的怒火,他並沒有退縮,而是緩緩開口,聲音中透露出一絲無奈和堅決。


    “李仙長,您也明白,我趙家祖輩數代人皆是屠戶。小戶人家,開門做生意,關門過日子。


    《摶龍九轉》乃是一件至寶,常人拿到它其實隻會引來災禍。我阿爺當年得到這圖冊,本是出於一時的善心,卻未料到會因此牽連趙家。”


    趙無咎頓了頓,繼續說道:“俗話說,‘孩童抱金,人皆魔鬼;明王鎮獄,魔皆聖賢’。阿爺為了趙家的安危,為了我等後輩能有一個平靜的生活,這才做出了毀掉圖冊的決定。”


    李淳風的臉色稍微緩和了一些,但仍舊帶著幾分懊惱和失望:“那為何不早些告知……”


    他沒法把這話說下去。


    這時,趙不尤也開口道:“李仙長,您是高人,自然知道世事無常,人心難測。若非今日您親自登門,我們又怎敢輕易透露這等秘密?再者,我保存這圖冊已有十幾載,期間無人問津,又有何人可告知?”


    李淳風沉默了,趙家父子二人的話,如同重錘擊打在他的心上。


    他知道這對父子說得是對的,人家說話在理——趙家替他師兄保存著《摶龍九轉》圖冊不假,可這件事情又能告訴誰去?


    事實上,就算趙家父子知道他李淳風是當年那黎麵老者的師弟,這些年也沒法將這消息傳給他李淳風。


    因為,他這些年一直在閉死關,直到去歲才修成出關。


    他的內心湧起了複雜的情緒,既有對趙不尤的理解和同情,也有對師門傳承可能斷絕的愧疚。


    “若是我能出關得早一些,大師兄的法脈說不定就不會斷絕,那《摶龍九轉》就不會失傳。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嗯?”


    李淳風頓時愣住了。


    “什麽‘人算不如天算’?無量天尊,老道出關之後,第一時間就占了一課!


    那卦象明明白白告訴我,大師兄被那狗賊不知用何法子害死了,可是還流傳下來了法脈。


    接下來,老道我可是連續卜了好幾卦,奇門遁甲,大小六壬,勾星定命……會的法子都用上,這才算出事情的大致原委。”


    對於易術占卜之道,李淳風雖說是也隻會“一點”,可那其實是比天底下其它所有方士的算命本事加起來,都要會得多那麽一點。


    他既然算得大師兄的法脈不會斷絕,那絕對是有人能將其繼往開來。


    “君子貴誠,趙不尤,那《摶龍九轉》的圖冊,除了你之外可還有其他人看過?”


    在趙無咎驚訝的目光中,趙不尤幹脆承認,隻有他們父子二人看過《摶龍九轉》圖冊。


    趙無咎之所以感到驚訝,並非是因為他阿爺輕易就承認了,而是因為他在李淳風的“話語”中,感受到了一種之前被那“儒者”高圖澄用言語支配的即視感。


    兩者或許有些不同,但趙無咎一時間也隻能感受到稍許,想要具體形容出來卻千難萬難。


    一聽此話,李淳風不由得“咦“了一聲。


    因為他之前曾借著被趙不尤背二裏山路的機會,給趙不尤這人摸了骨。他查出趙不尤是九品武者,不過也就僅此而已了。


    這說明此人天賦平平,觀想《摶龍九轉》隻得其形而未得其神——就像上山謁香,連廟宇門牆都沒得窺見,隻不過半山腰看見個山門罷了。


    “要真是如此的話……”


    李淳風不由得對趙無咎更好奇了。


    原本,他把這有趣後生叫過來,就是因為之前瞧他說話有趣,想要教他一兩手更有趣的“把戲”。


    而現在——


    隻見,他衣袂飄飄,宛如憑虛禦風般輕鬆地滑過地麵,瞬間來到趙無咎麵前。


    李淳風的五指攥成爪狀,抓向了趙無咎的肩膀,而且他的雙眼也對上了趙無咎的雙眼。


    這是李淳風年輕練劍時自己琢磨出來的一種“把戲”。正所謂:以手中劍傷人易,以心中劍傷人難。為了孕養心中之劍,他便自己試著開創了許多“練劍”的秘訣。


    其中有一種,就是以衝和之道調和心中之劍意,再配合吐息秘術,便可以將“心中劍”投射出去。


    而若是以此法與他人對視,那無異於將“心中劍”插進別人眼裏、心裏,故而可謂之:瞳中劍法。


    瞳中劍法威力極大。


    可李淳風有自信這並不會傷到趙無咎,一來是因為這瞳中劍法本就是他開創的一種法門,二來則是他幾十年前就將心中劍孕養得收放自如,隨心運轉


    他此舉不過是想試探一下,看看趙無咎的下意識反應。


    “嗯?”


    而就在四目相匯,李淳風的心中劍飛射入趙無咎雙眸的瞬間,作為心中劍的主人,他立時就“窺見”趙無咎非同一般內景識海,又或者說……


    “見龍在田!”


    隨著腦海中響起“昂”地一聲龍吼,李淳風的心之劍驀地倒退出了趙無咎的眼來,而趙無咎也一下子掙脫開了他的手腕。


    不僅如此,被他這麽一刺激,趙無咎身體裏麵某個隱藏的“開關”,一下子就被開啟了——


    “能升能隱!”


    幾乎就像本能一樣,趙無咎擰腰、轉身、收拳於腰間,接著就從下至上一拳打出。拳出如龍,風雲撼動,嗡嗡然猶如有大鍾同鳴。


    身上數條大龍似的筋肉一齊發力,全身勁力從腳心湧入這一拳之中。


    因為借勢升龍所需勁力甚大,所以連他腳下的磚塊都被震碎了一片,周圍的桌椅板凳都被一種極具韻律的波動向四外推開。


    “彩!”


    雖然沒有觀想過《摶龍九轉》,但是畢竟師出同門,李淳風自然看出來這確實是自己師兄的法脈。


    而且,隻這一拳的顯露出的勁道和功力,他就敢肯定趙無咎至少是一名七品武者。他父親趙不尤的天賦和他一比,確實很不夠看。


    然而,觀想《摶龍九轉》成了七品武者,在李淳風眼裏依舊屬於天賦平平。


    “還不夠,還不夠……”


    口中說著,他的手掌就隨之輕輕托住趙無咎的手肘,輕輕那麽一撥。接著,趙無咎這一拳就迅速偏轉,而且他整個人竟然跟著一起開始原地轉圈,越轉越快,就好像失了控的陀螺。


    而就李淳風對這樣的結果感到有些失望,準備解開趙無咎的異狀時,讓他有些驚喜的一幕卻突然出現了。


    在轉陀螺過程中,趙無咎的雙臂竟然如同“湯餅”(麵條)般拉長,幾根手指如鑿子般嵌入了地麵的磚石。


    “嗤啦”掀起一整圈地磚的同時,他整個人的旋轉速度也慢了下來,待到再度麵向李淳風的時候,他一隻手猛地抬手一揚。


    變得如同簸箕似的大手不僅甩出好幾塊地磚,還撒出一抔泥土,稍稍遮蔽了李淳風的部分視線。而趙無咎的另一條手臂已經收了回去,並且趁此機會再度揮拳。這一拳直搗黃龍,奔著李淳風胸口就砸了過去,而且他的整條臂膀也隨之延長了七八尺的距離。


    碩大的拳頭穿破了泥土形成的煙塵,一擊直接砸中了李淳風的胸口。本來,李淳風還想要用周身流走的陰陽二氣,隔著衣服抵擋住這一拳。然而,真當趙無咎的拳頭貼住了他的身子,他這時才感覺到這麽做似乎有點“不妥”——當然,這是對他自己而言,因為他之前並沒預料到趙無咎的力氣。


    “連天生神力都來了……”


    於是,在被自己受傷之前,李淳風果斷讓了半步,卸掉了趙無咎這一拳的幾分力道,然後他又一隻手連拍趙無咎手腕兩下。而他的另外一隻手則好像虛空畫符,在麵前比劃了兩下,隨後猛地將其劍指送向了趙無咎的雙眉之間。


    “急急如律令,凝神!”


    趙無咎被李淳風的一聲喚醒過來,他立刻意識到自己剛才的失態,連忙向李淳風告罪,\"李仙長,晚輩失禮了,還請仙長見諒。\"


    然而,老道士卻哈哈大笑了幾聲,笑過之後,他問趙無咎:\"後生,你對丹青一道熟悉嗎嗎?\"


    趙無咎一愣,不明白李淳風為何突然問起這個,但他還是老實回答:\"我不會。\"


    李淳風之前沒有問趙不尤既然看過圖冊,能不能將其重畫出來,是因為覺得趙不尤是隻得其形而未得其神,即便能畫出和原來一模一樣的《摶龍九轉》圖冊,可那也無法將其原本的精氣神重現。


    然而,趙無咎這裏不同了,他展露出的一些異相,很可能說明他確實已經得了《摶龍九轉》的精髓。


    對此,李淳風也不惱怒,他直接讓趙無咎和他走上一遭,離開這東山縣城,去大周朝廷國都洛京求學,順便學習丹青,以便將《摶龍九轉》圖冊重新畫出來。


    \"後生,你可願意隨我一同前往洛京?\"李淳風問道。


    趙無咎聞言,心中一動,他知道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也許能讓他收獲更多劫數點和運數點。


    然而,還沒等他做決定,他阿爺趙不尤竟然搶先答道:“他願意,他願意。”


    剛剛發生在趙不尤眼前的那些事情,比如李淳風怎麽就“飄”到趙無咎近前,又比如趙無咎身上為何會出現那般怪異變化,他其實都沒怎麽看明白。


    不過,當他聽到老道士說可以安排趙無咎去大周的洛京城,而且還可以去那座城裏的頂尖學院念書,出於做父親的本能,他這才立馬開口為趙無咎應承下來。


    一來,他相信老道士李淳風有這個本事,要不然他自己這個驍果營從六品的度支判官是怎麽來的?


    二來,那可是洛京啊,那是多少人想去而沒辦法去的宏偉都城,如果不是他已經歲數太大了,他自己甚至都想跟著去看看。


    趙不尤冥冥之中有感覺,趙無咎這個兒子從小就人如其名,從來沒讓他這個當阿爺的失望過。這回如果能去趟洛京,憑借趙無咎自己的本事,這孩子說不定也能闖出一些名堂。


    兒子遠行,擔心有肯定是有的。不過,若是趙無咎繼續留在在縣衙當差,他恐怕會更加為其擔心。


    且不說這東山縣、常州府似乎變成了幾個世家的棋盤,形勢愈發混亂,就算趙無咎能夠平安無事地在縣衙裏幹上一輩子,駿馬老於鹽車,這也足以令人扼腕歎息。


    隻是,趙無咎心中雖有向往,但仍然有些猶豫,他向李淳風坦白道:“李仙長,晚輩還有公門中人的告身,我是東山縣在冊的衙役,如果不告而走,恐怕有違大周朝廷的律法,家裏或許也會因此而受到牽連。”


    李淳風聞言,卻是輕撫長須,微微一笑,道:“此事易解,你隻需將此事交由我來處理,我自有辦法讓你無後顧之憂。


    李淳風擺了擺手,示意趙無咎不必擔心:“後生,你隻需放心隨我離開東山去洛京,其他一切,我自有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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