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澤王”,並不是什麽虛應名頭,而真真是一樁實指。


    那名錦衣騎手確有著王爵身份,他是當今聖人的次子,名為“李生金”。


    正所謂:澤為水,水生金。


    聖人天子在給他取名的時候,或許就是期望其一輩子平平安安,當個多金的富貴閑人。


    及至目前,這位澤王也都一直是這麽個人設——擅馬球,喜遊獵,好華服、美酒、佳人、宴飲,會抹幺弦,愛看胡旋舞……


    這麽說吧,凡是被洛京貴少們視為“賞心樂事”的玩意兒,這位澤王不僅無一不好,更是無一不精。


    所以,當那個給馬匹送吃食的男子,左一個“澤王”,右一個“澤王”地稱呼李生金,這位貨真價實的大周王爺臉上不由得露出嗔怪神色。


    “索老,我不是同你講過,在鞠場裏麵不要叫‘澤王’,要叫‘賀六渾’才對。”


    賀六渾,乃是胡人姓名,其含義大致為“養馬的大師”、“善於養馬之人”。


    “你瞧我養的這匹颯露紫,毛色多好,油光水滑的。”說著話,李生金就從錦墩上站了起來,再一次走到自己愛馬身旁,撫摸起它的脖頸。


    那匹颯露紫正低著頭,專心致誌地吃著由麥、稻、黍、稷、菽精心烹製出的五穀飯,時不時還喝口鹽水,要麽就喝口三勒漿,好不快活。


    而被他稱為“索老”的那個人,點頭賠笑,心裏卻對此腹誹不已——


    “還‘賀六渾’哩……


    ‘賀六渾’個屁!


    從北境到西域,除了你們這樣的洛京貴少,哪個胡人舍得用這‘五穀飯’來喂馬?


    再者說,這樣規劃整齊的鞠城場地,除了大周有,其它地方哪裏有?


    誰傳言說,大周貴人們打的馬球和胡人玩的波羅球同出一脈,那人怕不是瞽目瞎眼之輩?”


    當然,哪怕再怎麽腹誹,這個索老依舊麵帶笑意,姿態謙卑,絲毫不敢得罪自己這條最粗的大腿。


    作為一名康居國來的胡商,能夠在這“天下第一城”的洛京紮下根來,他可是經曆了太多的艱辛苦難。試問要是讓其再經曆一遍,這位索老其實不敢保證,自己現在還能不能咬牙熬將過來?


    因此,賀六渾就賀六渾吧。“您說的對,瞧在下這記性,該打。”


    說著話,這位索老便輕輕拍打了一下自己的麵頰,發出“啪”地一聲脆響。


    李生金(賀六渾)見其滑稽表現,不由得“哈哈”一笑。


    要知道,在洛京城裏,但凡有點身份的國人都不會接受自己被掌摑這種事情,必會將視為奇恥大辱。


    別看李生金貴為皇子,若是他仗勢欺人,無緣無故又或者幹脆就是故意打了其它世家子弟的臉龐,那麽他最好一年半載之內不要踏出府門——匹夫之怒尚且能血濺十步,世家子們豈會連匹夫都不如?


    也隻有像索老這樣西域胡商出身的人,才會像那傀儡戲裏的郭郎,又或者百戲班子裏的伶優死地,說話辦事隻為求利而不顧及自己麵皮。


    “趕緊說說吧,你又探聽到什麽好玩的事情,本王一會兒還有半場馬球賽要打呢。”


    笑過之後,李生金想起剛剛索老說的、給颯露紫送吃食來遲了的因由,於是便開口問道。


    索老看了看左右,俯身上前把手攏在嘴邊,將自己看見的那樁奇事一五一十地講了出來。


    “什麽?姓薛的那小子,竟然差點撞死在豐都市的門口?”李生金有些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


    索老暗自咧了咧嘴,暗道:“這位爺,您知道不就好了?嚷什麽嚷啊!這鞠場裏麵遮擋物的就是些絲綢帷幕,若是被旁人聽去了……您是不怕,可我怎麽辦?”


    可是,天潢貴胄出身的李生金,哪會去管他一介胡商的顧慮,拉著他的胳膊就追問道:“那後來呢,他們追到那匹‘拳毛騧’了沒? ”


    索老連忙答道:


    “豐都市占地八裏,連通洛河的明渠都有兩條,外有十二個門,內有一百二十行,三千餘肆為坐賈所營,行商之攤位不計其數。


    ‘拳毛騧’也是健碩,竟然能跳過開市之後立起來隔絕車馬的道檻,這樣的‘貴貨’進了豐都,裏麵的商賈怎麽會讓它輕易出去?


    那位輕薄公子當時應該就是擔心這個,故而才拚命策馬追了上去。


    可他胯下那匹馬似乎品相平平,跳起來之後居然被那道檻給絆住了,連人帶馬都摔了出去。


    那馬當場就被扭斷脖子,而輕薄公子也被摔得不輕,薛家的侍衛們趕緊將其護送回府,隻是留了一個人進豐都市繼續抓馬——”


    索老的話還沒有說完,帷幕外突然響起一陣清脆的鳴金聲,這是在宣告馬球比賽下半場於兩刻鍾之後就要開始,讓參賽各人開始準備。這時,幾名小廝也隨之走進了幕圍,他們各個懷裏抱著鞍韉、轡頭之類的東西,這是一套還沒沾過颯露紫汗水的全新馬具,隻等著李生金親手為其寶馬披掛。


    一見時間緊迫,李生金也顧不得什麽“賀六渾”不“賀六渾”了,他一把掐住索老的胳膊,盯著這個康居人淡藍色的瞳子,小聲說道:“本王說,假如……我是說假如……


    如果那隻‘拳毛騧’在豐都市出了事情,豐都市監必定難辭其咎。


    到時候,任免一個新的豐都市監署的捉錢令史,隻是本王一句話的事情。


    你明白嗎?”


    您大可以把那個“嗎”字去掉。索老一聽李生金的話,雙膝立刻一軟,當時就給這個“賀六渾”王爺磕了一個頭。這種跪地禮,在大周隻有奴婢在麵見家主時才會行。


    接著,這位索老又抱拳拱手,信誓旦旦地說道:“在下定然全力以赴。”


    雲鑼聲再次傳來,算上剛剛那聲,雲鑼已經響了兩回。一共有六次雲鑼,全部響過之後,馬球比賽的下半場就要繼續開比。


    於是,這位澤王、賀六渾揮了揮手,示意索老自行離去,然後就忙起給自己寶馬良駒換裝的一應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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