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無咎調教出了一隻鬥雞。


    洛京人好鬥雞。上至達官貴人,下至升鬥小民。無論男女老少,都愛看這鬥雞搏戲。


    有詩雲:寒食清明小殿旁,彩樓雙夾鬥雞場;內人對禦分明看,先賭紅羅被十床。


    這就是說,就連宮裏的妃嬪,也會以鬥雞為戲,甚至立下賭注來分個輸贏。


    而因為聖人天子年輕時也喜歡鬥雞,所以皇家那上林苑裏甚至專門有一座雞坊,豢養了上千隻雄雞。


    當然,趙無咎調教出了一隻鬥雞,並不是要進貢去給上林苑的。他一沒這門路,其次不想白白舍棄賺錢的機會。


    所以,確定了這隻最後被命名為“吉兒”的鬥雞可堪大用,他直接將其裝進籃筐,帶著它走向洛京城裏最有名的一處鬥雞場。


    這座鬥雞場不在幾座熱鬧坊市裏,而是位於洛京中軸線的定鼎大街上。


    它的客人也不是什麽販夫走卒、下裏巴人,而盡是洛京城裏一些有閑有錢之人,甚至有不少世家公子都會來這家鬥雞遊玩。


    趙無咎也是在豐都市裏打聽了幾天,才從這座坊市幾個鬥雞場流連的賭客口中,聽到這座鬥雞場的名字——


    大吉昌。


    之所以這座鬥雞場會這麽叫,正是取了“鬥雞場”的諧音。


    洛京城裏,還有這麽一個說法:東有孫羊正店,西有大吉昌。


    說的就是這座鬥雞場,正好和洛京城最有名的酒樓孫羊正店,一西一東,恰好對門分列於定鼎大街的兩側。


    到了大吉昌門前,知客的夥計一看趙無咎身上的穿著打扮,又看他提著個籃筐,立刻知道此人來這裏是要幹些什麽。


    每日迎來送往,這夥計是個見慣了世麵的,仰著腦袋陪著笑臉對趙無咎道:


    “這位小郎君,本店看鬥雞的清貴客人才走前門,因為那裏是看台雅座。


    要是來向本店賣鬥雞,或者讓自己養的鬥雞下場賭鬥,那就隻能勞煩您移步側門,那裏有直通鬥雞場的廊道。


    隻要本店開門,那邊側門就始終也有管事的人在,您現在過去,不必擔心無人接待。”


    這名夥計一番話說得足夠委婉,不卑不亢,而且也不是從門縫裏看人——將人看扁。


    足以說明,大吉昌能夠號稱洛京第一鬥雞場,確實有幾分門道。最起碼,它的管事們對知客的夥計肯定有過教導,告誡過他們不能覺得店大就能欺客,更不能隨便得罪陌生來客。


    “好。”


    趙無咎畢竟是來賣鬥雞的,於是便從善如流,很快就穿過巷子步入大吉昌的側門。


    那裏果然有人支應。


    穿著件短襖,手裏拿著幾根竹簽,一俟趙無咎向其說明來意,他馬上就給趙無咎發了一根簽子。


    然後,他便揮手讓趙無咎自行從側門進去,並且還是說裏不必擔心,裏麵又是自然有其他人支應。


    來都來了,也隻能往裏走了。


    趙無咎提著個雞籠,走過一段夾牆,進了大吉昌的院子。


    院子裏,居然密林遍植,圓柏相挨群立,上有藤蘿連綴,下有灌木拱衛,濃密的綠意幾乎把日頭遮得照不進來。


    而就在這綠意之下,十幾個人正圍著一個少年,呶呶不休地推銷著自己手裏的貨品,它們的貨品則正是一隻隻鬥雞。


    “賈家小郎君,看看我這隻‘九斤黃’,體格豐碩,在場上一個頂倆,怎麽也得值個三四貫錢吧。”


    “別聽那牛四喜胡吹大氣,這廝手腳不幹淨,他那雞說不定就是從哪裏摸來的土雞。小郎君還是看看我養的這隻‘翡翠末’,這綠色多正,養的多好。”


    “哈哈,王二麻子,什麽翡翠末,別不是隻遭了瘟的雞,快拿回家埋了去。小郎君,咱這生意不是頭一回做了,我這隻鐵羽,翅如刀鋒,瀲灩如水波,定能……”


    而被他們稱為那“賈小郎君”的少年人,穿著一襲短衫,坐在一張藤凳上,無論這些人怎麽說,臉上都一副笑吟吟表情。


    而且,別看那些人如何吵鬧,可也都暗暗守著規矩,和那賈小郎君保持著數尺間隔。因為有幾個打著赤膊的壯碩漢子,正環抱雙臂,站在這院子裏看著他們呢。


    “各位。”


    那個賈小郎君擺了擺手,讓前來賣鬥雞的人暫停了聒噪。


    “大家都是老熟人了,竹簽上都有編號,不需要著急,按著編號來。”


    說話的同時,他就攤開雙手,馬上有隨從拿著一個酒壺為其手上倒酒。用酒潔過手,那隨從又為其戴上一副白布手套。


    接著他就按號叫起。


    “甲一。”


    對應此號的是那個王二麻子,這人臉上笑的跟花一樣,忙不迭地就把自己帶來的翡翠末雙手遞了過來。


    賈小郎君亦是用雙手接過鬥雞,戴著手套的雙手在雞身上一用胡擼,然後驀地從腰間拔出一把尺許長的短刀。


    翡翠末的雞爪正好抓在刀刃上,“叮”地一聲抓緊了鋒刃,任憑刀刃上下晃動,這隻鬥雞也能穩穩立於刃上,不掉下來。


    王二麻子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可這笑容僅僅保持了一瞬,因為那賈小郎君伸手一抹,就從一對雞翅羽下麵拔出兩根寸許長、半指寬的燈芯草線。


    “黃芥油,把燈芯草放裏麵泡透,再卷成線,鬥雞時別的雞被呼一翅膀,眼睛就睜不開了。”賈小郎君笑吟吟地看著那王二麻子,“麻子叔,這麽做可不地道,我們大吉昌可不是街頭巷尾的鬥雞場,玩這手活被主顧們看到了,那可是要出人命的。”


    別看這賈小郎君說話麵帶笑意,可是話語裏的冷意,隔著一條街都能讓人覺察出來,那王二麻子根本不敢爭辯,隻是在不住訕笑,賣好求饒。


    最終,這隻鬥雞隻是賣了一貫錢。


    接下來,這賈小郎君又很快檢查了一隻隻鬥雞,從不少鬥雞裏麵都檢查出了些毛病。比如,那鐵羽被摸出一塊開了刃的鋼片;又比如,那九斤黃被看適合作鬥雞,因為是頓頓用甜粟米強行喂出的塊頭……


    他代表大吉昌雖然把這些雞都收了下來,可收下的價格卻比賣主們的開價低了不少,十幾隻鬥雞攏共才花了幾吊錢。


    終於,他叫號叫到了趙無咎手裏的竹簽,輪到吉兒出籠的時候也來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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