鑼鼓點驟響,樊樓上下傳來兩三聲吆喝。吃酒作樂者全都精神抖擻,放下酒杯,提上了褌褲。


    隻可憐那些鶯鶯燕燕的小姐姐,此時此刻,竟無一恩客繼續理會這些尤物。


    因為,月旦評,開場了。


    樊樓一共四層,不過是為了避諱“九、五”這兩個數,它才沒有被人修到五層。


    包了房間客人全都走出了房間,站到各層的回廊之中;沒錢包房間散客,全都聚在一層的大廳。


    所有人都看向位於樊樓大廳中央,那座直通二層、三層的樓梯。


    這座樓梯修得巧妙,整體造型猶如一隻展翅的鴻鵠,“雙翼”搭向了二層,修長的“脖頸”則伸向了三層。


    在這二層半的位置有個平台,正是因為有了它作為緩衝,所以這座樓梯才顯得不那麽陡峭。


    平時,這個平台也會被當作舞台,表演些諸如胡旋舞、郭郎戲、變戲法之類的吸引人眼球的節目。


    此時,這個平台上卻隻是站了一個人,而這人一開口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千古文章千古事,一番評論一番新。 筆底波瀾胸中墨,月旦評中見真金……”


    這人年約而立,身姿挺拔,麵如冠玉,眉目清秀。他頭戴一頂青色的軟腳紗帽,帽簷輕挑,隨風微動,顯得風流倜儻。帽子上綴有一枚羊脂白玉的簪子,光華內斂。


    身穿一件淡藍色的寬袖長袍,袍身繡有雲鶴圖案,體現了主人的追求。長袍的領口和袖口處,用細密的銀線勾勒出精致的邊飾,既顯華麗又不失文雅。


    其腰間係有一條黑色革帶,皮帶扣環鏨刻著精美的花紋。下著一條同色係的寬鬆衣裳,褲腳輕裹鹿皮快靴,靴麵光亮,行走間隱約露出一段雪白的襪筒。這身裝束既便於行走,又不失飄逸之姿。


    他左手握一卷竹簡,右手執一柄湘妃竹骨扇,扇麵上繪有山水小品,展開時清風徐來,合攏時風度翩翩。


    此人便是樊樓的掌櫃,魏無醉。


    “……諸位請了,”念完一首定場詩,魏無醉隨即就向四方賓客拱了拱手,接著他也並不多耽擱,而是直接將左手的那卷竹簡 “嘩啦”一聲抖落開來,露出裏麵用宣城兔毫筆寫在汗青上的文字。


    不同於往昔月旦評上,品評議論的人名,這次魏無醉手中的竹簡上麵,有且僅僅隻有一個剛健雄渾的大字——龍!


    此字一出,頓時引起了樊樓內眾多賓客得討論。有的人知道這事為何,不由得連連點頭,覺得這位魏掌櫃確實把握了熱點;有的人則可能因為之前外出,近些日子才回洛京,所以有些摸不著頭腦,不過好在有與其相熟者解釋了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諸位,在下今日要於此地評一評的,便是上個月那‘北邙火起,飛龍在天,複又歸於洛水’的這樁奇事!”


    紙扇輕搖,著上一身藍衫,伶人奉邢州瓷甌,吞茶壯膽,一拍案,引得滿堂驚歎。


    和所有人別無二致,魏無醉隻一開口,樓上那鄭家庶子鄭樉亦是聽得如癡如醉。


    就好像在三伏天裏,痛飲下一杯楊梅雪子露,熱鬱至極的心、肝、脾、胃一時間皆暢暢然。


    “……話說,那飛龍見於洛京神都,複歸於洛水。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然連月以來,常有漁人於洛水之中網羅到一鱗半爪的龍遺、龍蛻,足見此事並非虛言。


    那些龍遺、龍蛻的下落,十之七八均被官府高價收購,唯餘一二流入公卿大夫之家。


    諸位可想知道,這些龍遺、龍蛻於吾地上之人,有何用處?”


    魏無醉故意留了個“扣子”,那些聚精會神聽得入迷的眾人紛紛搭話,讓其快點將這“扣子”解開。


    不要學那不乖的小娘,明明最後還是要脫幹淨,可卻為了加錢非得搞什麽“含羞待放”,弄得人心裏直癢癢。


    魏無醉灑然一笑,道:“在下多方打探,匯集得來的消息之中,有一老禦醫之言最為實在。


    那位直說了,古人也曾以龍骨為藥。當然,此龍骨應一些古代類龍之屬長年累月埋於地底,化成的石材。


    食之並不能延年益壽,服之亦不可令人羽化而登仙。


    就如同甘草為‘草藥之國老’,那龍骨其亦是礦石之屬藥材的‘國老’,用在藥裏可以調和諸氣。


    而將龍骨置於宅中,其藥性可以鎮宅壓邪,令驚邪瘴癘之類的疾病難以侵害。


    那老禦醫還猜測,既然古時類龍之屬的龍骨就有諸般妙用,那頭活著的飛龍,其龍遺、龍蛻想必更是可以壓製邪祟,說不得連魘勝之流的邪術亦可鎮而破之……”


    一聽這話,剛剛還為龍遺、龍蛻無法益壽延年而感到有些失望的眾人,馬上就來了精神。


    能壓製邪祟也好啊!要是能輕易破去魘勝之術,那這些龍遺、龍蛻也一樣很有用啊!


    隻不過,提及魘勝之術,魏無醉似乎不願意多講下去。他隻是提了一嘴,繼而就將話題轉到另一方向。


    “……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強,洛京見龍,此事一出,除了我大周為之有所動作,四夷之國亦聞風而動。


    前日,在洛京的蕃國使者、國子學學生論欽陵,扶南國使者布耷拉彌,蒙舍詔國主細奴邏之孫閣邏鳳皆風聞奏事,請國朝賜予其寶物龍遺、龍蛻。


    這些蠻夷的狺狺作派,無異於‘賊窺君子之物於徑,幾欲欺之以方,而詐得財貨’——其貪也熾哉,其鄙也甚哉!”


    此話一出,樊樓內眾多賓客紛紛憑欄怒罵,鮮有不對那些蠻夷使者作詈言者。


    鄭樉亦是如此。


    酒酣耳熱氣益振,聽得那魏無醉說那些蕞爾小國,竟然也敢覬覦大周的寶物——哪怕這些寶物與他的關係,不能說完全沒有吧,也可以說聊勝於無——他突然就感到十分地憤怒。


    他都忘了自己原本來聽這月旦評,是帶著讓趙無咎那小子“揚名”的目的,為了給自己出口惡氣來的。


    結果,一聽到蠻夷討要大周國寶,這件事情令他更感到氣憤。


    因為,魏無醉實在太會講了,短短一番話就讓很多人有了代入感。


    就像鄭樉的代入感便是:他乃陘陽鄭氏的庶子,家產雖然與他關係不大,但好歹他也姓鄭,本來庶出子嗣想要分得家產就很困難了,要是再來個外人與其爭奪……


    “什麽豬狗輩,竟敢如此貪鄙,其心可誅,其行可鄙,其人盡可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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