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於洛京神都太極宮含元殿,安鶴宮的勤政殿,規模自然是要小上許多。


    不過,設宴招待大周使節團,以這座宮殿仍舊能夠承擔。


    以殿中禦道為分界,大周使節團與扶餘國文武大臣,分東西昭穆而坐。


    因為這座位次序,是由那位“中大兄”楊德仁一手安排的,所以安排得也極有特點。


    大周正使、前太子少傅、海內大儒、外加大周江南世家出身的郭元朗,自然坐於首位。


    與之相對的,扶餘國臣子之座位,本該坐的是泉蘇文這個扶餘國“大對盧”。


    隻不過,因為泉蘇文沒有到場,所以這個座位還被特意空了出來。


    無論“小塚宰”泉男建怎麽反對,想要讓其大兄泉男生落座於此,可楊德仁卻始終不予采納,氣得泉男建直接罵了楊德仁“老匹夫”。


    得虧有“太大兄”樸不成居中調和,這件事情才沒有鬧大,沒有讓扶餘人在周人麵前失了麵子。


    對於使節團其它的座位安排,楊德仁基本上就隻是按照其家世的煊赫程度,作為排列次序的依據。


    由於趙無咎家世平平,而且在楊德仁眼裏,他還隻是一名“武官”。所以,哪怕他是使節團的副使者,卻也隻是被安排到了宮殿的角落裏落座。


    趙無咎對此倒沒有什麽意外,因為在來的路上,郭老夫子就為他打過“預防針”。


    老夫子告訴他,半是因為大周這些年的推波助瀾,半是因為扶餘國內部五大部落所代表的軍事勢力,與其建國幾百年來形成的行政官員勢力之間的博弈本身就很激烈,所以扶餘國內部的“文武”對立情況非常嚴峻。


    隻是,令他沒想到的是,被和他安排靠近的一桌人居然是那位“輕薄公子”薛承譽。


    以後者煊赫的家世,沒有被安排在僅次於郭老夫子的座位,那恐怕就隻有一個可能的原因。那就是,薛承譽的身份被隱藏了。不過,旋即趙無咎也就理解了:薛承譽的阿爺可是扶餘人在南部邊境上最大的威脅,要是他的身份被扶餘人所知,難免會令其產生什麽不好的心思。


    就這樣,趙無咎和薛承譽被安排在勤政殿角落靠近窗邊的兩張短桌上,透過窗戶就能看到勤政殿簷角高高翹起的一尊三彩鴟尾。


    趙無咎埋頭吃著燉熊肉、烤鹿肉等食物,吃到興起,連筷子也不用了,直接用上解手小刀開始割肉剔骨,其動作之熟練,手法之精巧,不由得令薛承譽為之而側目——他還不知道,趙無咎本就是屠戶子出身,庖丁解牛什麽的,是他從小就會的基本功。


    感受到薛承譽看向自己的目光,趙無咎用浸潤了皂角水的棉布擦了擦手,然後就扭頭疑惑地問道:“你看我做什麽,不吃肉嗎?”


    “這是扶餘國的國宴,你這麽吃……注意體統,”薛承譽臉色有些尷尬,但還是找了個理由提醒道。


    誰想到,趙無咎卻不僅不以為意,反而還低聲提醒薛承譽道:“你是不是忘了千秋節宴上的事情?


    我和那幾個三韓使者起了口角,他們嘴欠是一方麵,可他們也確實說了這地方宴會的菜肴……怎麽說呢,就是泡菜、鹹菜、醃菜大點將。


    現在,宴會上了這麽多肉食,你不先把肚子填飽了,難道待會隻吃泡菜配麥飯不成?”


    趙無咎說得很實在。


    而且,他也確實有些餓了。因為之前使用了兩次火遁之術,條件有些苛刻,所以所耗費的精力和體力都有些大,肚子裏亟需補充一些油水。剛剛一頓風卷殘雲,也不過是讓【饕餮胃】稍稍熱身,他甚至還琢磨著待會侍女再來上菜,請人家再給自己添幾份肉菜呢。


    聽了他說的理由,薛承譽不由得一怔,可還是嘴硬道:“肉食者鄙,未能遠謀。你要吃也吃得斯文些,省得為扶餘人所看輕——他們現在估計憋著氣,想找使節團的麻煩呢。”


    趙無咎白了他一眼,“肉食死鄙?我看未必。但肉食者先能飽,我卻知道是真的,吃不吃由你……”


    這兩人在大殿角落的小聲地唇槍舌劍,並沒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因為更多的人其實都在關注著勤政殿中心處的新鮮事,那可比“吃不吃肉”什麽的有意思多了。


    原來,作為大周使者,出使扶餘國自然要帶來一些聖人天子“賜予”扶餘國王的禮物。


    其中,就有一件熏爐被當著眾多扶餘人臣工的麵,被郭元朗送給了扶餘國容留王。


    這熏爐的造型頗為古怪:一根夔牛紋路的單足底座之上,鑄造出了一個蓮花座形態的香爐,九個比棋子差不多大小的銅盒子,形成了一個“井”字格的造型;這些小盒子全都是方口圓底,可以像蓮子似地插入蓮花座香爐之中,上麵有個小銀蓋,蓋上還帶有鏤空雲紋。


    而一縷縷溫潤的清香之氣,正從其中一個盒子的鏤空紋裏徐徐飄出。先是在半空幻化成矯矯的煙陣,然後繚繞於熏爐旁的眾人周身,久久不散。


    那位“中大兄”楊德仁,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然後便緊閉雙眸體味良久,隨之用標準的大周言語輕聲吟道:“扈江離與辟芷兮,紉秋蘭以為佩。”


    此時,他就坐在扶餘國臣工席間第四位。除卻空缺的首位,他隻坐於“小塚宰”泉男建,以及被泉男建硬要塞進次席的那個泉男生的後麵。至於說“太大兄”樸不成,此時則在盡其太監總管在宴會間責任,侍立於容留王的王位身邊,指揮宮娥們為國王和國王的賓客布菜。


    楊德仁吟誦的那兩句話,全都出自於《離騷》:像那什麽“江離”、“芷草”、“秋蘭”全都是君子出行時隨身所攜帶的香草。


    由此也可見得,這個扶餘國的“中大兄”,確實是相當熟諳中原典籍。


    可是他的這番風雅之舉,卻遭來身後一聲冷哼,以及一句粗鄙至極的諷刺言語:“在中大兄鼻子裏,周人放的屁恐怕也是香噴噴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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