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在大周,像趙無咎這樣的三軍主將,哪怕當著一群廝殺漢們這樣直言“活剮”,他也會為人所鄙薄。


    可在靺鞨人這邊,他這樣做、這樣說,反而卻能足夠的尊重。他們真是打心眼裏相信,趙無咎能這麽做,也敢於這麽做。


    一時間,靺鞨眾將們不僅噤若寒蟬,還隱隱挪動腳步,想要盡量離黑水部梅錄保活裏站得遠一些。


    這舉動的意義很明確,就是:莫挨老子,你想找死,別把血濺我一身。


    不過,趙無咎卻不關心他們此時怎麽做的,看人還得未來在事上見。


    此時,他隻是接過了於支留呈送的那張布帛,略微掃過一眼就將其放到了一旁,而沒有將其傳示眾人。


    因為他傳示也沒有用。


    無論是扶餘國,還是靺鞨諸部落,現如今壓根就沒有屬於自己本族的文字。而他們的貴族高層,使用的都是大周文字,學的也都是大周文化。


    因此,這份布帛就算拿給牙帳裏其他人,絕大部分人也看不懂上麵寫了什麽。


    但這其實也沒關係,隻要他們看到、聽到這件事,趙無咎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於支大人,你拿的這份書信上也沒有落款,怎麽能夠證明是黑水靺鞨部梅錄保活裏寫的?”


    “趙大人,接到書信的是我麾下一名小箭,他是負責往日接發我部和黑水靺鞨人消息的,此人可為人證。此外,我們通信的渠道是在通過一名在淥水、薩水一帶打魚的漁老大交易,那人是個黑水靺鞨人。他現在一定還在魚市口,您可以派遣人手將其捉來,一審就什麽都清楚了。”


    趙無咎擺了擺手,說道:“算了,大戰方定,我就不做讓人心不穩、士卒疲憊的事情了。


    不過,既然你已經向我獻上了忠誠,那麽我也不能慢待你。


    我會調派被俘虜的丸都山城所屬扶餘士兵,加上一部分靺鞨兵,歸於你麾下統轄。


    不日,我便會向聖人天子奏請,為你革除掉原先扶餘國的封賞,賞賜你一個大周的武官之職。”


    請客吃飯,收下當狗。


    要想讓人為自己賣命,那就要提前拿出雖然未必摸得著,但至少要看得見的好處。


    趙無咎給出為於支留求個大周官職的誘餌,就是給於支留一個誘餌,讓他不至於為自己背叛扶餘國感到不安。


    因為,扶餘國哪怕和大周關係不睦,可它名義上依舊是大周的朝貢國之一。


    哪怕就是大周一個奉車都尉,也比扶餘國主、順奴部的族長給出的傉薩官職,要更合乎於法統。


    這就跟在二戰後,英國人在不列顛為美國當間諜 一樣。能管這叫背叛祖國嗎?當然不能夠。


    果不其然,當趙無咎說出要為他請求大周皇帝封賞,於支留立馬歡喜叩首:“鄙國小臣於支留願為大人肝腦塗地,以謝大人賞識,以酬大周皇帝陛下之浩蕩天恩。”


    瞧見沒?


    對於很多扶餘人來講,能給大周當狗,就已經很幸福了。


    也有一些人不那麽想。


    而且,和大周地理距離越遠,那裏的人通常在心理上的距離也會更遠許多。


    比如,倭國的一些“遺老遺少”們。


    …………


    丸都山城易手之後,趙無咎立刻寫了檄文,發布到了山城以西那幾座原本屬於順奴部的所有城池——不僅僅是之前縱容靺鞨聯軍勒索過的那四座城池——他現在總算有資格這麽做了。


    當其手下要人有人,要地利有地利,那麽他身具的大義名分也就有了實際作用。


    譬如,那些傉薩、小大兄之流的城主們,在得知了趙無咎大周騎都尉職位之後,雖然沒有明著望風而降,但是暗地裏卻也表示入冬前願意為丸都山城輸送一部分給養、輜重。


    這就是在繳納稅賦。


    如果大周真的揮軍占領了扶餘國,那麽他們這些人和他們背後的家族,就能借著這份投資而得以幸免。


    至於說,這稅賦會不會壓垮當地的民生,那些人可能壓根就不在乎。


    更何況,今年還是個豐年,田畝收獲比往年多出不少。而且,由於丸都山城被趙無咎占據,他們完全可以用“道路不通”為由,將今年要繳納順奴部泉家的稅賦給裁撤掉一大部分。


    一來一回,趙無咎占據了丸都山城,這些城池管理者手頭竟然還比往年要“富餘”一些。以至於他們心裏,甚至都升起就這樣下去,似乎也很不錯的念頭。


    這裏麵唯一實際利益受到損失的,隻有順奴部泉家這麽一個扶餘大貴族。


    哪怕泉家是真有礦,而且還是金礦,可是那些金子財貨如果換不來糧食,人又豈能靠吃金子活著?


    “豈有此理,真是豈有此理!”泉男產在營帳裏麵,用屈卮猛猛灌了一口濁酒。


    這酒裏的酵母很多,喝的時候感覺就和喝米湯似的,不過他現下也顧不得窮講究了。


    他已經從景福城出來七天了,泉家那些私兵全都被他留在了景福城坐鎮,他隻帶著鎮軍大營的士兵。


    這樣的安排,除了他知道不能讓鎮軍大營看守景福城——這就跟讓狸奴看管鮮魚一樣——還因為他接下來要做的事情不方便帶上那些泉家的私兵。


    他本意是帶著鎮軍大營的數萬士兵,一路北上,直接回到金城、鹹興城去和那位軟弱怯懦的大哥泉男生攤牌。


    要是後者識時務,那麽他覺得自己甚至或許可以稍稍大度一次,在拿下泉家的家主之位後,不把泉男生趕盡殺絕,而是給他留下一條活路。


    然而,他帶著人走到第四天,竟然就遇到了從渡過粟末水南下的靺鞨人。


    那個大祚榮竟然不講武德,明明不久前才和他那個死鬼二哥泉男建於粟末水旁盟誓、宣告退兵,可現在卻居然殺了個回馬槍,直接長驅直入攻入了扶餘國的腹心。


    不用說,那家夥肯定是得知了景福城發生的事情,在得知扶餘國王高建麗那個狗王、他父親泉蘇文、他二哥泉男建的死訊之後,想著借機來扶餘國結結實實地撈一票大的。


    “是哪個家夥把這件事透露給那個野人的?老子要是知道了,定要用蒺藜骨朵把他打出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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