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午時過去了,直到散朝之後,扶餘使節團都沒有接到召見的機會。


    好在,郭老夫子參加了朝會,從聖人天子李隆那裏討來的旨意,傳旨鴻臚寺讓人為扶餘的使節準備住處。


    鴻臚寺曾有為扶餘國辟的官舍,雖然很多年不曾啟用,但日常也有人維護,稍加灑掃便可安排住人,因此這些人也不必再借宿於薛承譽府內。


    至於說趙無咎,他下了朝會就奔著履道坊去了,今天郭老夫子不回國子學,他自然也是抓住這個機會“翹課”了一次,直接回家。隻是,到家門口的時候,他卻看到自家門前站著一名訪客。


    而且,這個人顯然也是“翹課”的。


    “叔明,你今天怎麽沒在國子學,跟五經博士們一起溫故知新?”


    和鮮於叔明見了麵,將其讓進自家門內,趙無咎隨即就問了一句。


    鮮於叔明:“……”


    你不也沒去國子學麽?這怎麽還質問起我來了?


    不過,進了宅院,他馬上就被在院子裏懶洋洋趴著的一頭猛虎,還有一匹塊頭驚人黑色巨馬所吸引,一時間有些語塞。以至於,連跟罰站似的站在藤蘿架子下麵,直愣愣站得筆直的花頭陀都沒有注意。


    “無咎兄,這馬、這虎——”


    “馬是扶餘來的,叫作旺財;老虎是大周的,叫作來福。當然,你即便隨意稱呼,它們也無所謂。”


    趙無咎揮了揮手,不著痕跡地彈出一股氣勁,解開了牆根站著那個花頭陀身上禁製,後者這才如蒙大赦般佝僂起了身子,舒緩起自身的筋骨。


    直到這時,鮮於叔明才想起了來時的目的,他想要同趙無咎商量一件事情。


    這事情因為不方便同他大兄鮮於仲通講,而他今日恰好又從幾個同窗口中得知昨夜在樊樓發生的事情,得知了趙無咎、薛承譽等人返回洛京。


    所以,他這才忙不迭地從國子學逃了一堂課,跑來趙無咎家裏想要跟自己在洛京認識的第一個朋友商量一番。


    “無咎兄,你可曾得知洛京發生了一件事,‘銅匭納諫’——”


    鮮於仲通靠近趙無咎,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講道。


    作為京兆府尹的親弟弟,鮮於仲通肯定要比趙無咎昨夜遇到那名旅率要消息靈通,對於“銅匭納諫”了解得也更多。


    就比如,他知道除了可以為聖人天子廣納諫言之外,那銅匭其實還是一個“絕好”的進身之階。


    “——那銅匭分為四個:延恩匭以勸課農桑、歌頌表章,招諫匭以議論朝政,伸冤匭申冤訴屈,通玄匭以講天象災異和軍機秘計。


    其中,尤以通玄匭最為‘靈驗’,據說每隔幾日聖人就會親啟此匭,檢視其中投書。


    若是聖人尋到符合心意的建言,那麽就會親自召見投書者,而投書者若是在覲見聖顏之時對答如流、從容應對,便可以獲得適褐為官的機會。


    及至今日,那銅匭已經在洛京放了旬月有餘,得聖人召見者有七八人,其中已經有三人被許以官身。


    你是知道我的,我家大兄雖然讓我去參加科舉,但是那科場奪魁我是真沒把握。


    可我也有許多治理地方的良策,也期待能像我大兄那樣為官一方,造福於民,以振家聲……”


    趙無咎隻是先詳細地聽完了鮮於叔明的講述,期間既沒有反駁,也沒有讚同。


    這讓鮮於叔明有些摸不準了。


    “無咎兄,你可有什麽想法,不妨直接跟我說說。”他期期艾艾道。


    事實上,趙無咎理解鮮於叔明的想法,對於某些人來說這“銅匭納諫”確實是個進身之階。


    但問題是,他同樣也理解鮮於叔明大兄鮮於仲通的想法:他們新政鮮於家還需要如此嗎?


    無論是保薦、科考、國子學遴選,以鮮於叔明這樣的、已經快要摸到“世家”門檻的地方豪族(鮮於家直差一兩代人在京中為官),其實比大周九成九的人都要多出許多條道路可行。


    那看似是捷徑坦途的道路,也未必是一條好路——這條路說不定本身就遍布陷阱——而且,挖陷阱的人或許就是聖人天子,走上去的人還不能多說什麽。


    “叔明兄弟,”趙無咎沉思了片刻,不過他也沒有直接否定鮮於叔明,而隻是問道:“你說的有人得到了釋褐為官的機會,你知道那人是誰嗎?


    還有,你知道他們為的是什麽官嗎?那些講天象災異和軍機秘計的人,按理說,最後的去處大概也是崇玄署吧?


    可是,據我所知,崇玄署並不招收外人,崇玄署的署正現在正是由大周皇室宗正擔任。”


    “這個,好像確實不是。”鮮於叔明想了想,最後想到了那幾人的去處。


    一人被掛了個遊擊將軍的閑職,沒有正經的衙門,另外兩人好像都進了禦史台。


    趙無咎一聽,心道:果然如此。


    這個結果跟他猜測的差不多。


    這個銅匭納諫廣開言路是不假,可那位聖人天子李隆的目的似乎也不並不怎麽單純,他還有可能是在擢選一些特定的“工具人”,也就是俗稱“酷吏”的家夥。


    而所謂的酷吏,也就是帝王的黑手套,其存在的意義就是替帝王做一些他們自己不方便做的事情。


    比如說,向那些得罪過他的、但是又沒有違反過《周律》的臣子下手;又比如說,從世家門閥口中搶到一些“肉”吃。


    因為他們的手段相當殘忍,行事無所顧忌,所以才會被稱為“酷吏”——別看明明是官身,可在明眼人眼中這些人就是吏,其權力得益於皇帝,也就是上位者。


    通常來說,酷吏總是會導致民怨沸騰,而一旦皇帝達到了自己的目的,那麽這些酷吏就會被當作垃圾一樣地處理掉。


    翻開厚厚一本史書,恐怕都找不到,哪怕一個身為酷吏,最後卻能落個善終的。


    因此,對於鮮於叔明想要去銅匭投書的想法,趙無咎最終也是勸他不要去,隻是也不能將其中的跟腳和盤托出。


    這些東西都得自己悟。


    “何以言此?”


    鮮於仲通有些蒙圈,而就在這時,趙無咎的家宅外麵,突然想起了馬隊聲。


    接著,一隊士兵突然就湧入了趙無咎的院子裏,緊接著可他很快看到,對麵屋簷上,十幾名弓手已經站定了身子,正在捋著弓弦。這時候有誰再想越牆而走,立刻就會成為羽箭的活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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